剩女的“原罪”
“撿來”的兒媳婦
和陳白結婚那年，我29歲，他31歲。
我們這對剩男剩女的姻緣是一連串小概率事件的結果。
要不是那天我媽一時興起，去父母相親會物色女婿；要不是散場後她向一對老夫妻打聽公交路線；要不是三人相談甚歡，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互留瞭兒女的聯系方式；要不是這對兒女真的對上瞭眼……
有朋友告訴我，我們這種情況在他們那個行當裡叫“撿漏兒”，意思是淘到被人遺漏的好東西。這是玩笑話，公公婆婆卻真的覺得，我是他們從公園裡“撿”來的兒媳婦。婆婆曾對我反復念叨：“我們所有的資源都調動瞭，介紹瞭多少不錯的女孩，他都相不中，這次真是無心插柳柳成陰……”
“撿”是無心卻有所得。有那麼一段時間，我這個樣貌、學歷、工作都不錯的兒媳婦，對於公婆來說是個意外之喜。最重要的是，我脾氣不錯、好說話。
我在經濟上並不計較，公婆一分錢聘禮沒給，我不介意；婆婆提出要我帶點嫁妝過門，我照辦；婚後和公婆一起生活，我不反對；公婆說沒錢沒精力給我們辦婚禮，我本來就不是特別在乎這些虛禮，也爽快地接受瞭。
最終，公婆決定請親友們吃一桌便飯，一則省事，二則讓我亮個相。
請客前一天，婆婆悄悄拉住我：“小虹，明天你第一次見親戚，簡單準備自我介紹。”我點頭答應，婆婆似乎還有話，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出口：“不過能不能盡量不要提你的年齡？”我有些迷茫，便問陳白。陳白笑道：“這還不明白？你要給他們掙面子，但別提自己的短板。”
我若有所悟。
與公婆初見面時，婆婆就反復問起：“小虹，你為什麼快30歲瞭還沒找到合適的？”我總是回答“緣分未到唄”。但聽到這個答案，公公婆婆似乎滿臉不信。現在我才知道，我的年齡竟讓老人如此顧忌，甚至要在親友面前避諱。
那晚，我久久不能成眠。
第二天，我刻意打扮瞭自己，在飯桌上侃侃而談，談緣分，談感恩，談未來……滿座的掌聲讓公婆分外滿意。婆婆的眼裡分明有淚光閃動，她拉起我的手對親友們說：“我們陳白命好，能娶到這麼好的媳婦，以後我會把小虹當成親閨女，愛護她、信任她。”聽到這樣的表態，我很感動，瞬間把前一晚的不安與不快拋到瞭腦後。
這把年紀還不嫁人，
多少都是有毛病的
一傢四口的生活很平靜，和老人雖然也有小磕碰，但最後總能互相體諒，隻是在一個問題上一直談不攏—孩子。
事業才起步，婚姻生活剛開頭，我和陳白都不想立刻要孩子，公公婆婆卻等不及瞭。那天，公公端瞭一盤五香花生招呼我來吃，婆婆沖我直笑：“知道你爸為什麼要讓你吃花生嗎？就是取它的諧音，你懂的……”五香花生吃在嘴裡，我的心裡五味雜陳，隻能裝傻充愣混過去。
幾次三番明示暗示未果，婆婆忽然問我：“小虹，你不是身體有什麼問題吧？有病要和媽說，我們早治療。”我覺得莫名其妙：“媽，我好著呢，沒病，您別瞎擔心。”婆婆急瞭：“我是瞎擔心嗎？沒病，那結婚快一年瞭，你的肚子怎麼還沒有動靜？”我說：“媽，我就是工作太忙瞭，沒工夫考慮孩子的事情。您別擔心，我身體真沒什麼問題。”婆婆不好再說什麼，但掩飾不住眼裡的疑慮。
幾天後的一個早上，我被敲門聲驚醒。婆婆把我拽起來，手裡還拿著附近醫院的掛號單：“你工作忙也不能不治病，你爸爸一早就給你掛號去瞭，我們現在一起去醫院。”才早上7點，公公已經跑瞭個來回，我既感動又有點無奈，看來不去檢查也對不起二老，去就去吧。
婦檢、血檢沒有問題，照B超的時候，問題來瞭。醫生說在子宮裡看到瞭一點東西，可能是息肉也可能不是。我的心懸在瞭半空，難道我真有什麼問題？一旁的婆婆皺著眉頭，一臉擔憂。醫生告訴我們：“下個月再做一次B超，如果真有息肉，也是簡單的小手術，切除就行瞭。”婆婆追問：“切瞭不影響生孩子？”醫生點頭，但婆婆的表情依舊沉重。
那天，婆婆回傢就進瞭房間，再沒有出來。
第二天，我一上班就接到瞭媽媽的電話：“小虹你是不是出什麼事瞭？你婆婆昨晚給我們發瞭條信息，說什麼‘事已至此、無需再瞞’，究竟怎麼回事？”我心裡“咯噔”一下。我隱瞞啥瞭？沒有啊！公公婆婆，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瞭？
回傢後，我想找公婆解釋，又覺得無從開口，在房門口猶豫，卻聽到裡面傳來說話聲：“我說她怎麼老推三阻四不去檢查，要不是我昨天陪著、盯著，她還想一直騙下去。有這麼大的病，他們傢居然想瞞著我們，我昨天發信息問她媽瞭，到現在沒回，不是心虛是什麼？”我隻覺得全身的血湧上瞭頭，腳被釘在瞭地上。公公在屋裡繼續說：“這都怪你啊，這麼相信公園裡來歷不明的人，賣菜都得趕早才有新鮮的、好的，這麼大年齡還沒結婚，那都是沒人要的，你還上趕著要娶進門。”
婆婆開始啜泣：“我就一直疑惑說怎麼會這麼順呢？長得不賴，工作又好，嫁進來什麼都不要，還跟我們一起過，現在看來就是著急要把生米煮成熟飯啊！我也知道，這把年紀還不嫁人，多少都是有毛病的，可她剛結婚就有這麼嚴重的婦科病，叫我怎麼相信她之前是清清白白的……”
我默默從房門口離開，因為已經沒有解釋的必要瞭。
真誠相待被看作是處心積慮的欺瞞，好心忍讓被當成做賊心虛的掩飾，“無心插柳”淪為“殘花敗柳”，一切的解釋隻會越描越黑。我不禁苦笑，從牽手到接吻直到男女最親密的接觸，我的第一次都給瞭陳白。難道我還要像舊時代的婦女，用一方染血的帕子向公婆證明自己的貞操？
晚上，我輾轉反側。再次想起那個反復被公婆問起的問題：你怎麼快到30歲還沒嫁人？這個我從沒在意過的疑問，其實一直懸在二老的心裡，它是刺、是毒，讓我的一切舉動都變瞭味。我越是努力、越是表現得好，在公婆心中就越“可疑”，而現在這個“疑”終於解開瞭，那就是我有“病”。
多麼荒唐！難道就因為我曾是個大齡剩女？
壓下心中的怨憤，我要尋找解開誤會的辦法。
擺脫不瞭的“原罪”
第二天，我去北京最權威的婦產醫院約瞭最徹底的婦科檢查，想看看自己究竟有什麼“毛病”。這次，婆婆沒有陪同。在她心裡，我的“病”已經被坐實瞭。
拿結果的那天，我感覺到自己緊張得發抖。大夫看到結果卻笑瞭：“你一點問題都沒有，不要自己嚇自己。”走出醫院，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掉瞭下來。
又是一張檢查單。公婆安心瞭，表情卻略帶尷尬。生活在繼續，可我知道有些東西回不來瞭。
兩周後的一天，陳白一臉苦笑地把手機遞給我：“看看吧，不生個孩子不行瞭。”婆婆給陳白的信息很長：“兒子，媽媽最近一直都睡不好。小虹的檢查結果我們看不懂，即便這次檢查沒問題也不能證明她就是健康的。你一定督促她繼續檢查治療，該查就查，該吃藥就吃藥，該手術就手術，否則以後生出個有毛病的孩子更是後患無窮！我看她吃藥吃瞭幾天就停瞭，這樣不行，不能她說沒問題，你就跟著她一起掩耳盜鈴啊！”
什麼藥？我回憶起，檢查時有些項目屬微創，醫生讓吃幾天消炎藥預防感染。天啊！婆婆又想歪瞭……
陳白正色道：“如今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麼三天兩頭去醫院查，直到把你從沒病查成有病；要麼我們趕緊生個孩子，否則，他們將永遠疑心。”我無奈點頭。沒想到生孩子的目的竟是為瞭證明自己沒病。那天開始，床笫之事因為這功利性的需要，變得索然無味。
兩個月後，我看著兩條水印的試紙松瞭口氣。本來我就沒病！
公公婆婆欣喜若狂。每次產檢婆婆必然親自陪伴，問得最多的就是：“胎兒還好吧？胎兒沒問題吧？”幾次下來，我看出瞭她的喜悅裡隱藏著的擔憂。我想到瞭她的那條短信，她在怕，怕那“後患”!
懷孕3個月，我查出轉氨酶偏高，婆婆問我以前有沒有得過肝炎；懷孕4個月，我查出血糖偏高，婆婆問我有沒有傢族糖尿病史。我不堪其擾，對老人又心生同情。兒媳婦那莫須有的“病”依舊在折磨著二老，這個“病”的唯一依據就是“大齡不婚”。這是我生瞭根的烙印，是我抹殺不瞭的“劣跡”，是我帶進婚姻的“原罪”。
那年初冬的一個深夜，我順利生下女兒，很健康！第二天，護士把孩子抱給我：“瞧這小姑娘多可愛，媽媽跟寶寶說點什麼吧！”看著孩子與我相似的眉眼，我脫口而出：“閨女，別學你媽，一定要在25歲前嫁出去。”
護士不解地看著我。公婆站在旁邊，笑容凝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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