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程季淑：談戀愛5年，拒絕訂婚，從顛沛流離，走向不離不棄
亂世出梟雄，亦出大傢。
在清末民初那段風雲激蕩的歲月中，梁實秋這個名字或許不是最耀眼的，卻自有其分量。
作為老師、翻譯傢、學者、作傢，他無疑是成功的。而在傢庭中，作為丈夫，他與妻子程季淑數十年如一日的的鶼鰈情深，也同樣令人艷羨。
他們夫婦的故事或許不夠蕩氣回腸，但紛繁中那份相濡以沫，亂世中那份不離不棄，卻讓我們看到瞭愛情和婚姻最美好的樣子。
一、顛沛流離，不改初心
梁實秋夫婦是經朋友介紹結識，兩人一見傾心，頻頻相約，腳步遍及中央公園、太廟、北海等北京的約會聖地。
這場戀愛一談就是五年。中途梁實秋赴美留學，一去三年，這或許是兩人遇到的第一次真正的考驗。
他們相約重逢之時就是婚期。臨別之際，梁父提出先行訂婚，梁實秋卻謝絕瞭父親的提議。他對這段感情有充分的信心，篤定地堅持：“口頭的約定有充分的效力。”
從此，兩人無法在現實生活中分甘同味，便訴諸書信。那個年代，書信全靠船運，時效可想而知，兩人卻並不嫌慢。
梁實秋後來在《槐園夢憶》中回憶道：“我們是每天寫一點，積一星期可得三數頁，一張信箋兩面寫，用蠅頭細楷寫，這樣的信收到一封可以看老大半天。三年來我們各積得一大包。”
1927年，梁實秋學成歸國，兩人如約終成眷屬。然而剛剛完婚，時局便急轉直下，接下來便是軍閥混戰、抗日戰爭、國共內戰。
戰火紛飛、時局動蕩的數十年中，他們和那個年代的無數夫妻一樣，被迫裹挾在時代的滾滾洪流之中，歷經種種磨難和考驗。
一傢人先後輾轉南京、北京、上海、青島、四川、廣州、臺灣、美國西雅圖各地，飽嘗顛沛流離、身不由己之苦。
抗戰期間，梁實秋和程季淑甚至兩地分離長達六年之久。
那時，梁實秋被迫轉移到大後方四川，程季淑卻要照顧母親，不得不留在北京。六年後程母逝世，她這才帶著三個孩子千裡迢迢趕赴四川與丈夫團聚。
從北京到四川，今天高鐵八小時就能抵達的路程，當年一路走來卻要乘坐火車、汽車乃至人力推車，歷經波折，狀況百出。
乘汽車時，兒子文騏甚至不得不爬上車頂，在行李堆中覓一席之地。途中汽車拋錨，乘客們竟不得不在曠野中風餐露宿幾天幾夜。
一晚，眾人正在酣睡，程季淑忽聞身邊響起吽聲，睡眼朦朧之中，一團龐然巨物隱約浮現。她大驚呼叫，眾人起來一看，竟是一隻水牛！其辛酸狼狽可見一斑。
後來還是梁實秋接到夫人急信，心焦如焚之中，奔走公路局權要之門請求救濟，這才解瞭一車人燃眉之急。梁實秋談到此事，感嘆：“我生平不欲求人，至是不能不向人低首。”
經過這次，梁實秋和程季淑達成共識：“在喪亂之時，如果情況許可，夫妻兒女要守在一起，千萬不可分離。”
晚年兩人在臺灣定居，自建瞭房屋，生活總算有瞭安適的模樣。
梁實秋晚年在小品文《老年》中寫道：“人生如有山。年輕的男男女女攜著手兒，陟坡高岡，沿途有無限的賞心樂事，興會淋漓，也可能遇到一些挫阻，歧路彷徨，不過等到日雲暮矣，互相扶持著走下山岡，確正別有一番情趣。”
執子之手，共赴此生，上山時步履矯健，下山時悠然安詳，這看似很簡單，其實太難得。
終此一生“相看兩不厭”，這便是婚姻最好的模樣。
二、靈魂契合，性格互補
梁實秋的朋友蔣子奇為他相面，一語總結：“一生傲骨，斷難仕進。”
青年時代，梁實秋為鼓吹愛國，提倡民主，在北京創辦周刊，這便難免與各類人物交際應酬，訪客漸漸魚龍混雜。
程季淑暗暗擔心，偶爾扒在窗邊悄悄窺視，事後便問先生：“那個獐頭鼠目的是誰？那個垂首蛇行的又是誰？他們找你做什麼？”夫人的嘀咕引起瞭梁實秋的警惕。
果然，不久就有人來做說客，試圖將自己的周刊腐蝕成待價而沽的工具。梁實秋斷然拒絕，程季淑則完全支持，她說：“我願省吃儉用和你過一生寧靜的日子，我不羨慕那些有辦法的人昂首上驤。”
人到中年，梁實秋再度“當官”，任國立編譯館代理館長。但他天性不夠八面玲瓏，每每為人事應付所困擾，不勝其煩，又是程季淑堅定瞭他求去的心。
她幫丈夫分析道：“假如有一天，朋比為奸坐地分贓的機會到瞭，你大概可以分到幾股，你接受不？受則不但自己良心所不許，而且授人以柄，以後永遠被制於人。不受則同僚猜忌，唯恐被你檢舉，因不敢放手胡為而心聲怨望，必將從此千方百計陷你於不義而後快。”
這是何等清醒，何等睿智。
程季淑不僅在大是大非上堅定梁實秋的心，更從細微處、點滴中給予堅定不移的支持。
梁實秋畢生致力於翻譯莎士比亞的著作。然而，他之所以能下定決心從事這項既費心勞力、又幾乎沒有經濟效益的重大工程，其實離不開程季淑的決斷和支持。
她竭盡全力為梁實秋的翻譯工作營造寬松舒適的氛圍，不時興致盎然地詢問他譯的是什麼故事，並常常關註翻譯進度，進展順利時便“翹起大拇指”不吝誇贊。
直到晚年，梁實秋的譯稿才終於付梓。回憶往昔，梁實秋感慨自己翻譯莎翁的感受：“漫漫長途中陪伴我體貼我的隻有季淑一人。”
其實不僅翻譯莎士比亞，梁實秋一生中很多重大的選擇都離不開程季淑的決斷和支持，他心中常暗暗欽佩程季淑，贊她“遇大事永遠有決斷”。
少年時，梁實秋對赴英留學之事倍感憂傷，猶豫不決。還是女朋友身份的程季淑鼓勵他打消疑慮，堅定心志。梁實秋後來感慨：“季淑見事比我清楚。”
人到中年，盧溝橋事變爆發後，北平陷落，時局紛亂，危機四伏。梁實秋隻身逃離北京，臨行前甚至寫好瞭遺囑。程季淑去送梁實秋，生離死別之際，“沒有一點女兒態”。
走到晚年，梁實秋身陷人事紛爭之中不堪其擾，最後能夠斷然退休，清清爽爽全身而退，也離不開程季淑的體諒和支持。
“一生傲骨，斷難仕進”，這是貫穿梁實秋一生的根本三觀。程季淑對這一點不僅完全認同，更以自己性格中的堅忍決斷幫助丈夫牢牢握緊人生的方向盤。
梁實秋夫婦解鎖幸福的初始密碼並非無跡可尋——三觀相投，才能靈魂契合；性格互補，才能相互扶持。
這世上有多少人，明明真摯誠懇卻無法產生共鳴，明明有顏有才卻無法相互欣賞，明明品行端正卻無法攜手同行。說到底，不是因為不夠好，隻是彼此不適合。
選擇瞭“對的人”，就是婚姻生活中最大的幸運。
三、最好的養料——尊重、體諒與感恩
柴米油鹽的油膩、世俗生活的麻煩、人事關系的糾纏，凡此種種，幾乎每對夫妻都避無可避。當曾經的玫瑰色濾鏡漸漸糊掉，多少夫妻一拍兩散，甚至反目成仇。
然而穿越風雲歲月，梁實秋夫婦的感情卻如細雨，潤物無聲；又如醇酒，歷久彌香。
年輕時，夫妻倆住在上海，友人徐志摩興沖沖跑來喊先生去吃花酒。梁實秋去向夫人請示，程季淑笑嘻嘻一口答應，讓他好好去“見識見識”。
去是去瞭，這花酒卻吃得味同嚼蠟。至於那胡亂叫來的陪酒姑娘，一轉眼便“什麼模樣，什麼名字，一點也記不得瞭。”
回傢後，程季淑笑問梁實秋感想如何，梁實秋答道：“買笑是痛苦的經歷，因為侮辱女性，亦即是侮辱人性，亦即是侮辱自己。”
這不僅是對女性、對人性、對自己的尊重，亦是對伴侶、對婚姻、對傢庭的尊重。
有瞭這份尊重，生活才有端正的起點，才有健康的根基。
傢庭生活千頭萬緒，孝敬父母、養育子女、持傢理財，凡此種種，程季淑一力承擔。
其中百味，梁實秋雖未親歷，卻感同身受，他稱傢庭生活為“無休無止的修繕佈苴”，感概“最難堪的是辛勞之餘還不能全免於怨懟。”
正因為這份感同身受，梁實秋能夠充分體諒夫人的辛苦。
友人勸他假日裡出去“換換空氣”，他卻說：“和諧的傢室，空氣不需要換，如果需要的話，鎮日價育兒持傢的妻子比我更有需要。”
對程季淑的一切給予，梁實秋始終保持著深切的感恩。
他的畢生心血——莎士比亞譯稿付梓後，好友、同事為他開瞭一個慶祝會。他後來回憶，稱慶祝會上最感動的有兩件事。
一件是友人謝冰瑩在慶祝會中致辭，大聲疾呼：“莎氏全集的翻譯之完成，應該一半歸功於梁夫人。”
另一件則是世界畫刊社長張自英先生要求在畫報上刊印程季淑的照片，並加註明：“這是梁夫人程季淑女士年輕時的玉照，大傢認為梁先生的成就，一般應該歸功於他的夫人。”
他們異口同聲道出妻子對丈夫的重要，而這正是梁實秋的心聲。
生逢亂世，梁實秋夫婦一生中承受的磨難和考驗自不必說，但種種磨難卻讓兩人感情更篤，次次考驗也更讓兩人更懂得珍惜彼此。
幸福如同嬌氣的花朵，必須悉心呵護，經年累月。尊重、體諒和感恩，就最好的養料。
保有這份尊重、體諒和感恩，兩顆心才能越貼越緊，凝聚成一股巨大的能量，才能有底氣直面生活中的一地雞毛，有勇氣對抗現實中的冰冷殘酷。
四、幸福的智慧——充分享受點滴樂趣
漫長一生中，或許有生離死別，有戰火紛飛，有顛沛流離，但也同樣有春暖花開，有鮮果肥魚，有久別重逢。
梁實秋和程季淑都鐘愛山水，直到晚年仍然熱情不減。梁實秋退休後，夫妻倆時常四處閑逛，尤其偏愛那些遊人罕至的地方，甚至引來一些奇異的目光，“好像是不大明白這樣一對老人來這裡是搞什麼勾當。”
夫妻倆都愛花，走到哪裡，一定免不瞭一番“拈花惹草”。
晚年在臺灣自建宅院，英雄終於有瞭用武之地，素心蘭、靈芝、玫瑰、含笑，各種花木在院中紛紛盛開。程季淑精心護育，無微不至。梁實秋有時頑皮，作勢去拔，她總驚得大叫。
說起來，最讓他們夫婦難忘的或許還是面包樹。
在臺灣自建宅院之前，兩人暫居師大宿舍，院中便栽種著一株高大壯碩的面包樹。
面包樹的陰涼時常引來好友光顧。來客在樹下怡然就坐，不嫌簡慢，海闊天空，無所不談。
朋友之藩怕鬼，梁實秋便格外愛給他講鬼故事。後來梁實秋回憶：“他不一定真怕鬼，可能是故作怕鬼狀，以便引我說鬼，我知道他不怕鬼，他也知道我知道他不怕鬼，彼此心照不宣，每晚閑聊常以鬼故事終場”。
後來夫妻倆自建宅院，搬離宿舍，散步遛彎時還會專門繞道去看望那棵面包樹。他們忘不瞭的或許不隻是那盛夏中的一樹陰涼，還有與友人共同度過的那一個個夜晚。
梁實秋夫婦不僅善於發現生活中的瑣碎樂趣，還會積極主動地營造浪漫，享受人生。
一篇名為《遲些聊勝於無》的短片小說，寫一個退休老人領瞭一筆錢，帶著他的妻子補做蜜月旅行。梁實秋讀後感慨頗深，當即提議和妻子去美國補過蜜月。
程季淑起初不肯，梁實秋便引述小說中的話：“什麼，一個新娘子拒絕和她的丈夫做蜜月旅行！”
這場遲來的蜜月旅行豪華盛大，兩人盡情遊歷長達四個月，梁實秋還將一路見聞匯於筆下，融進那本《西雅圖雜記》。
不論艱辛的戰亂歲月，還是閑適的晚年生活，梁實秋和程季淑從來不曾忽略過塵滿面、鬢如霜中的點滴樂趣。
忙裡偷閑苦中作樂，同樣甜美；獨具眼光充分享受，亦是智慧。
擁有這份智慧，攜手走得再遠，也不會厭倦；經歷再多磨難，也甘之如飴。
紛繁亂世之中，梁實秋夫婦一路走來，心意相通，相扶相持。他們用尊重、體諒和感恩對抗世事艱辛，把日子過成瞭一種藝術，把婚姻經營成瞭一段佳話。
在這段溫情脈脈的往事中，或許我們能夠增強一點對婚姻的信心，獲得一些關於幸福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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