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一聲炮響,中東民主燈塔倒塌瞭

黎巴嫩首都貝魯特港口發生瞭劇烈爆炸的事,大傢肯定都在新聞上看見瞭,2700噸硝酸銨爆炸的場面非常可怕,猶如遭受瞭一次小型核打擊,目前已有220人死亡,7000多人受傷,30萬人無傢可歸。

同時,爆炸還毀掉瞭黎巴嫩八成的糧食儲備,這意味黎巴嫩在一個月後會遭遇饑荒。

爆炸發生後,憤怒的黎巴嫩民眾紛紛走上街頭抗議政府的不作為,示威活動從一開始就不咋和平,很快局面失控。

數千名反政府示威者和安全部隊不斷爆發沖突,不斷有人受傷,但民眾的怒火已經無法平息,他們一度攻占瞭外交部大樓,並要求黎巴嫩政府全體辭職謝罪。

其實對於中國吃瓜網友來說,這場面不奇怪,美國的風景線比這好看多瞭。

奇怪的是之後發生的事:

法國總統馬克龍在爆炸發生的48小時內就趕赴瞭現場慰問當地民眾。

馬克龍在黎巴嫩街頭受到瞭當地百姓的熱烈歡迎。

現場還有黎巴嫩群眾就像告禦狀一樣,紛紛對著馬克龍控訴黎巴嫩政府的無能和“罪惡”:

“奧恩是恐怖分子!”“馬克龍總統先生,請把你的斷頭臺借給我們!”“不要把錢給我們政府!”等等訴求聲不絕於耳。

不知道的還以為黎巴嫩是法國的一個省呢。

馬克龍先是和一個情緒激動的黎巴嫩女子熱烈擁抱,然後大聲對黎巴嫩百姓喊道:

“我向你們保證,這筆援助不會落入腐敗分子手中,沒有政治目的,我是來幫助你們重建的!”

話音剛落,現場一片歡呼雀躍,“法國萬歲”、“革命萬歲”的口號不絕於耳。

更有甚者,還在對馬克龍大喊:“總統先生,黎巴嫩是你的兒子!”

還有黎巴嫩網民們在網上發起瞭一個請願書——呼籲法國在未來10年托管黎巴嫩!

截止發稿前,已經有超過6.1萬人簽署此請願書。

黎巴嫩的政府呢?

事發之後,他們個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論是總統、總理都沒去現場撫慰,要知道,總理辦公室離爆炸點不到2公裡。

馬克龍到黎巴嫩之後,總統去陪同,結果馬克龍在對記者講話前,要求陪同他的黎巴嫩總統必須先走開,而後者竟然真的悻悻地“滾”一邊瞭。

這場面好似天子駕臨災區,怒斥無能的地方官。

黎巴嫩人在網上呼籲政府辭職,政府還真的接受瞭,總理迪亞卜直接在10日宣佈黎巴嫩政府集體辭職,黎巴嫩總統奧恩很快表示接受。

集體辭職得如此幹脆,把不少國內吃瓜網友都搞懵瞭。

國內某些公知大V對此絕口稱贊,說什麼人傢的政府起碼知廉恥。

其實他隻要稍微去瞭解一下黎巴嫩的歷史,就知道黎巴嫩政府的集體辭職根本不是負責任,而是鴕鳥戰術,出事瞭直接撂挑子,是在逃避責任。

而且,黎巴嫩國內的種種問題,很多從根源上就是制度問題,讓法國來也是沒轍。

1

黎巴嫩這塊地的歷史可追溯到公元前1000年形成的腓尼基文明,當地的腓尼基人曾經建立起迦太基王國,但這種輝煌沒有維持太長時間就熄滅瞭。

黎巴嫩地理位置非常優越,處在亞歐非三大洲的戰略要道上,兵傢必爭之地。

所以迦太基王國之後,這裡先後被埃及、亞述、巴比倫、羅馬帝國、阿拉伯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統治。

就在奧斯曼帝國統治時期,黎巴嫩開始受到法國的滲透。

在黎巴嫩當地,有大量基督徒,他們是馬龍教派的,他們和當地的德魯茲派教徒(伊斯蘭什葉派分支)以及其他的穆斯林教派長期發生流血沖突。

而馬龍派和法國的天主教都效忠羅馬教皇,因此,二者算是宗教上的兄弟。

(馬龍教派創始人聖馬龍)

1861年,法國就以此為借口,向奧斯曼土耳其開戰,拿破侖三世派遣7000遠征軍登陸貝魯特“保護”當地的馬龍派教徒。

第二年,由法國牽頭,英、奧、普、俄四國圍觀下,貝魯特省被迫分割出一個黎巴嫩山自治區,該區域這一直維持到一戰前,當地的基督徒一直占據80%以上。

法國在當地建立瞭大量的法語學校,“發揚法蘭西文化”,因此,法語也成為瞭黎巴嫩當地主要的主要語言,培養瞭大量虔誠的精神法國人。

到一戰結束,站錯隊的奧斯曼帝國被英法俄宰割瓜分,黎巴嫩根據代管條例很自然地被劃歸瞭法國管轄。

1920年,當法軍進入黎巴嫩後,被當地基督徒譽為解放者,受到熱烈歡迎。

1926年,黎巴嫩宣告成立共和國。

說是共和國,但法國可以保留委任統治者的權權力,黎巴嫩則將法國視為堅固的靠山,法國也變成瞭黎巴嫩實際意義上的“父親”,隻是不是名義上的殖民地而已。

但靠山山會倒,靠人長不瞭。

1940年,德軍的裝甲集團越過阿登森林突入法國,法國投降,四十來天投降的光輝戰績被世人調侃至今。

貝當的維希法國是個傀儡,戴高樂的“自由法國”是個地盤都沒有的流亡政府,這種情況隻能放棄海外殖民地瞭。

1941年,自由法國宣佈結束對黎巴嫩委任統治,同時還邀請英軍進入黎巴嫩“共管”。

1943年,黎巴嫩獨立出去瞭。

(黎巴嫩獨立)

但是,獨立後的黎巴嫩人漸漸發現,自己的國傢還不如不獨立呢,一盤散沙,沒有一點國傢的樣子。

為啥?

因為黎巴嫩的領土還沒有北京大,95%的人同文同種,但是,他們的宗教派別很多。

大大小小的教派就有18個,包括伊斯蘭教遜尼派、什葉派、基督教馬龍派、希臘正教派、亞美尼亞使徒派等等。

沒有任何一個派別的人口占據絕對優勢,加上又玩西式民主那一套。

其結果就是國傢整天你爭過來我爭過去,正事沒幹幾件,吵架倒是吵得震天響。

2

黎巴嫩現任總統米歇爾·奧恩,是2016年10月31日當選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在這個總統選出來之前的29個月裡面,黎巴嫩處於沒有總統的狀態。

是的,將近三年的時間內,黎巴嫩這個國傢沒有國傢元首。

(總統任期6年,選總統選3年,真行!)

而且這種搞笑的事在黎巴嫩還不是特例。

2007年11月,時任黎巴嫩總統拉胡德卸任,但新總統同樣未能及時選出,大傢都在討論下一個總統是誰。

借著這個國內政治熱門話題,貝魯特東區有一傢服裝店的老板加百利想出瞭一個促銷“高招”:

即刻起本店開始五折大促銷,直到新總統選出來為止!

結果新總統直到2008年5月才選出來,他這大促銷活動被迫連續搞瞭半年,虧出血。

6年後2014年總統選舉,加百利再也不敢這麼玩瞭。還好他沒玩,要不然29個月跳樓價他真得跳樓瞭。

上任總統米歇爾·蘇萊曼當選前,黎巴嫩議會連續19次推遲舉行總統選舉投票;而奧恩當選前,總統選舉更是連續被推遲多達45次!

這黎巴嫩的總統競選章程是有問題嗎?

不是的。

黎巴嫩憲法規定,現任總統卸任前兩個月內,由議會選舉出新總統。

但這個議會意見極其分裂,親伊朗、敘利亞的一派,與親沙特、西方的一派勢同水火,都不願意讓對方提名的總統候選人當選。

而且,議員們還提出:總統選不出來,咱們別的事也別幹瞭!

這是不是有種“世界尚未和平,無心工作”內味兒瞭?他們拒絕討論立法事項,導致立法工作多次受阻。

黎巴嫩那兩年的國慶慶典也沒法搞,沒有國傢元首搞毛的國慶?

甚至,連老百姓日常的垃圾處理,也沒人管瞭,垃圾堆積成山,臭氣熏天,逼得市民上街抗議,釀成公共危機。

議員們通過缺席會議乃至暗殺對手議員等方式,就是不讓這投票正常進行,能拖就拖。

在黎巴嫩總統“難產”的過程中,利益相關的境外國傢往往會來這麼一句:我們支持選舉出一位“能代表所有黎巴嫩人”的總統。

可惜,“代表所有黎巴嫩人”的人物他壓根就不存在!

當年,在西方媒體口中,黎巴嫩可是“協和式民主”典范,怎麼搞成瞭這樣?

問題就出在瞭教派和制度上。

黎巴嫩的18個正式宗派,除卻為首的遜尼、什葉、馬龍三大派,其餘分別是德魯茲人、阿拉維派、伊斯瑪儀派、希臘東正教、希臘天主教、拉丁天主教、亞美尼亞東正教、亞美尼亞天主教、敘利亞東正教、敘利亞天主教、科普特人、新教、迦勒底人、亞述人與猶太人。

好瞭,我知道大傢光看名字就亂瞭,他們的節日更眼花繚亂。

(看看這迷一樣的黎巴嫩國內節日表……)

作為西方式樣板的黎巴嫩,獨立建國之際就采用瞭西式民主的體制。

單一民族多種教派,這本來隻是宗教信仰的不同,有些甚至隻是細微的差異,並非不可調和;

但把黨派政治加進來之後,這就無法調和瞭,因為涉及到實際的政治利益,黎巴嫩的各宗派異化為政治版圖與身份的依歸,主動尋求建立“本教”的政黨,對內保護對外競爭,黨同伐異。

就像當地有句諺語說的:

“三個愛爾蘭人在一起,便會組織兩個政黨;三個黎巴嫩人在一起,便會產生三個政黨並擁有各自的武裝民兵。”

黎巴嫩在1943年獨立初期,定下規矩《國傢公約》說:

黎巴嫩總統僅能由馬龍派擔任,正如總理屬於遜尼派、議會議長屬於什葉派一般;而在議會席次中,基督徒與穆斯林也須遵守6:5的固定比例。

那個時候為什麼黎巴嫩的政局相對穩定?因為當時境內教派雖多,但基督教馬龍派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大教派,而全部的基督教徒加一塊占據國民的一半以上,面對本就窩裡鬥的伊斯蘭教什葉派和遜尼派,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但以此為依據的體制,本質上卻是“刻舟求劍”,各教派的人口和影響力,怎麼會永遠停在40年代?

而黎巴嫩這種“協和式民主”的制度,把西方的“身份政治”這套給弄到瞭極致,不隻平民老百姓,連頂層的總統(代表國傢)、總理(代表政府)、議長(代表立法議會)都各自帶瞭“宗派身份”。

黨爭民主的主要功能是利益分配,隨著穆斯林尤其是什葉派人口的快速增長,包括四次中東戰爭中約40萬巴勒斯坦難民的湧入,代表他們的政黨自然要爭取更多的利益,主張重新分配政治權力。

在“祖宗之制”與現實狀況的巨大矛盾下,最終1975年黎巴嫩爆發瞭長達15年的內戰,其中還包括1982年以色列趁機入侵黎巴嫩的“第五次中東戰爭”。

在這個過程中,黎巴嫩還在不斷湧現新的政黨,越拆越多,越來越復雜。

在對抗以色列的戰爭中,如今的什葉派“黎巴嫩真主黨”建立,加之近年來敘利亞戰亂大量敘利亞難民進入黎巴嫩,現在黎巴嫩的什葉派勢力已經遠超其他派別。

最終在1990年,各方簽訂《塔易夫協議》,但也僅僅是調整派系的權重,例如強化總理職權、將基督徒與穆斯林的議會席次比例調整為5:5等。黎巴嫩這艘船上又刻上瞭新的印記,合著你下次還要刻舟求劍?

至於國傢民生怎麼樣,誰在乎呢?

政府的人要是真的負責,也不至於2700噸硝酸銨放這麼久都沒人管,釀成如今的慘劇。

3

就這,黎巴嫩從獨立建國以來,還一直是西方輿論口中的“模范生”呢。

歐美政治人物常稱贊黎巴嫩為“中東民主燈塔”、“阿拉伯的開明希望”;西方政治學文獻與媒體更屢以“協和式民主”(Consociationalism)、“東方瑞士”等美名賦之。

即便是已經發生瞭長期內戰,很多西方學者仍然嘴硬地說:時也命也,絕不是體制問題。

直到2012年,法國駐黎巴嫩大使仍公開贊揚黎巴嫩模式,並稱其是“有助化解中東暴力沖突的典范”。

然而如此璀璨的光環下,黎巴嫩的殘酷現實卻是:這雖不是一個中央“政教合一”國傢(因為沒有主體宗教一統江山),但每個教派其實都是隱性的“政教合一”。

比如在2015年總統選舉難產期間的垃圾危機中,你以國傢、政府、議會這樣“全民代理人”的身份來勸憤怒的民眾毛用沒有。

但各宗派的領袖一出馬,立馬解決,各回各傢。

中國人民大學楊光斌教授曾這樣評價西方的“黨爭民主”:

實行黨爭民主是有條件的,黨爭民主的前提和基礎是同質化社會。異質化社會決不能輕易搞黨爭民主,異質化的發展中國傢搞黨爭民主更是禍害無窮。

因為基於競爭性選舉的西式民主,主要功能是利益分配而不是發展。

有錢的國傢搞這個還可以撐一撐,但當一個國傢處於貧窮落後階段就搞起黨爭民主,在貧困狀態下搞分配,結果必然是國傢的厄運,人民的遭殃。

這種例子滿世界都是,智利阿根廷巴西都倒在同一條河流。

像黎巴嫩這樣“三人三教”的國傢,就是典型的異質化社會,你再來黨爭民主一把火,這不給燒沒瞭就怪瞭。

這種制度性的問題,黎巴嫩解決不瞭,隻能在成為失敗國傢的路上一路狂奔,法國和他們歷史上有淵源,他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以為法國真能解決他們的問題。

但最終無非就是有奶就是娘,能過一天是一天,因為就連自以為“同質化”的西方社會,最近幾年也是飽受這種黨爭之苦。

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想要找到人之間的不同總是能找到的,再據此分成不同的群體。本來能調和的矛盾,本來能合一的群體,那是非要給拆分得越來越細,鬥得越來越狠。

咱們國傢有兩個地區,其實也表現出瞭這種“民主病”,大傢都看在眼裡——

內部你爭我鬥,外部向前殖民者獻媚,有嚴重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呼天喊地要前殖民者再愛它一次。

如果他們的某些幻想真的得逞,那黎巴嫩的今天,也會是他們的未來。因為這就是西式民主的本質。

(如何用一張圖概括西式民主?)

Dav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