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鄭永年教授:拜登對華政策的可預期性將會有所提升

導讀: 在鄭永年看來,拜登如果入主白宮,仍會維持對華強硬政策,大趨勢不會改變,但因為走精英路線,拜登如果順利上臺,其政策將會比特朗普更容易預測。

作者丨 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林芯芯

編輯丨 洪曉文

圖 / 視覺中國

在美國當地時間11月7日,拜登獲得超過270張選舉人票後,多傢美國媒體已經宣佈拜登勝選,拜登此後也將推特認證修改為“當選總統”。

就拜登宣佈大選獲勝將如何影響國際社會和中美關系走向等問題,11月10日,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專訪瞭香港中文大學(深圳)講席教授、全球與當代中國高等研究院院長、華南理工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學術委員會主席、上海交通大學政治經濟研究院名譽院長鄭永年。

在美國面臨治理危機的情況下,鄭永年教授指出,目前特朗普尚未承認敗選,美國大選面臨司法戰和局部示威,美國社會分裂的深層結構性問題非總統能解決,接下來,需要密切關註美國精英階層、街頭運動和司法三條線的發展與變數。

在鄭永年看來,拜登如果入主白宮,仍會維持對華強硬政策,大趨勢不會改變,但因為走精英路線,拜登如果順利上臺,其政策將會比特朗普更容易預測。

時代的產物與美國的結構性問題

圖 / 21世紀經濟報道

南方財經: 拜登當選會對國際社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全球治理是否迎來新的機遇和挑戰?

鄭永年: 拜登當選給國際社會帶來的影響還是比較正面的,主要是歐洲,國際組織和歐洲的反應都非常著正面(positive),一個是國際秩序的問題,一個是美國跟他們關系的問題。特朗普多次“退群”實際上對國際組織體系破壞得非常厲害,包括退出WTO,退出巴黎氣候協議,加上對同盟的許諾,從西方角度來說,西方的執政精英此前已經覺得受夠瞭。拜登當選以後,國際體系回歸正常,就像奧巴馬時代,當然會有一些變化,基本上大傢都期望有一個比較理性的、能進行國際合作的美國政府。拜登如果上臺的話,不會批準美國退出巴黎氣候協議,美國也不會退出一些國際組織,所以我覺得無論從國際秩序的角度來說,或者是美國跟他們國傢的雙邊關系來說,國際社會對此的正面反應都是正常的。

特朗普是這個時代的產物,拜登上來也是修補以前的關系,但大的趨勢不是一個美國總統就能改變的。

南方財經: 如何看待美國目前的社會狀態與背後的問題?

鄭永年: 無論是特朗普連任,還是拜登上臺,都改變不瞭美國社會分裂的基本面貌,現在兩人的支持率剛好一半一半,隻差瞭幾百萬票,差瞭一點點。即使拜登執政,也是美國優先,它要調整美國的內部問題。

特朗普上臺時弄外交,因為內政什麼都做不瞭,拜登應該也會如此,從這個方面來說,要特別關註中美關系。

可能幾代美國人都解決不瞭其內部的結構性問題。當年金融危機是美國經濟結構的危機,經濟結構影響美國的社會結構,社會結構又影響瞭美國的政治。美國的中產階級從1980年代70%左右下降到現在50%都不到,社會結構發生變化瞭,貧富差異,經濟結構在變化,社會財富分配越來越不公平,美國的結構性問題不是說哪一個人上任就能立馬解決的。

美國政策的可預期性或會增強

南方財經: 回到中美關系,如果拜登入主白宮,將給中美關系帶來怎樣的影響?

鄭永年: 中美關系,如果拜登上任,有望從此前的狀態轉向相對理性的、可預期的強硬政策。強硬政策還會持續,基本上不會有大的改變。因為美國的鷹派力量長期處於動員狀態,現在也是被動員起來瞭,拜登也不可能一下子改變大局。對華政策差不多,無論參議院也好,眾議院也好,兩黨在其他問題都沒有共識,唯一在中國問題上有共識,所以我覺得強硬的方向會繼續。

同時,另一些方面,拜登政府也是會比較理性的,雖然貿易戰或會持續,強硬政策不會變,但是有些地方,比如留學生、科技交流、民用的科技交流,以及有利於美國商業發展的,拜登當瞭總統以後,美國或會重啟交流。拜登的外交可能基本上是延續奧巴馬時代。所以中美關系當然會有所變化,其實不怕強硬,主要是擔憂沒有預期性。特朗普經常制造一些黑天鵝,就是不可預測的。拜登精英路線的預期性會比特朗普要強。

南方財經: 如果拜登入主白宮,中美貿易第一階段協議是否還將繼續執行?

鄭永年: 拜登不可能一下子改變它,他可能會做plus(加法),而不是把它廢除,廢除我覺得不太可能。就拜登選情優勢而言,其實是非常弱勢,因為他之前的 popular vote(普選票)比特朗普沒多多少,他是7400萬票,特朗普7100萬票。因為特朗普的貿易協定是有利於美國農業州的,拜登的民主黨代表的是東部沿海、西部沿海商人階層利益,那麼這一塊其實他非常弱勢,如果他把它取消掉的話,拜登的社會支持力量會更加弱,他不會廢除這個東西的。他有沒有執行力這個是可以考量,但是不至於把它廢除。拜登可能會提出更多和中國談判的新的東西,隻能做plus,可能在這個基礎之上加什麼,他會做加法,不是做減法。

南方財經: 如果要重啟貿易談判,應該如何推進?

鄭永年: 中國也是根據兩個國傢的利益,貿易的話需要Win-Win(雙贏)。中國實際上現在談判的話,我覺得處於有利地位,隻是有些高科技和知識產權保護上會比較艱難。中國現在比以前更加開放,美國資本也不想放棄中國大市場,去年有6000億美元流入中國資本市場。中國還是會加大加深自己的開放,美國的開放就是對等性,投資貿易這一塊還可以。比較難談的是,現在互聯網科技公司,美國都采取瞭限制手段。這方面如果要談的話,可能挑戰會比較大一些,我覺得現在也不可能會有大的突破瞭。

中國應該加大研究和做好自己的發展

南方財經: 中國方面目前應該做哪些準備和研究?

鄭永年: 當然你現在要關註,中國的挑戰在哪裡?中國的機會在哪裡?要關註美國的政治動向,美國的經濟動向,華爾街的動向,尤其是華爾街的動向。現在華爾街跟民主黨的關系,民主黨如何調整它的經貿政策,一定要關註和加緊研究,把民主黨以前傳統的對華政策,拜登以前副總統時期對中國的角色,一定要關註研究。

另外還有一個可能,在香港問題和臺灣問題方面,他可能比以往更強硬,這些我們都必須密切關註。現在實際上美國選舉還沒完全結束,拜登到底什麼時候能入主白宮,特朗普怎麼退場,還沒完成。

未來美國的內部政治,任命誰當國務卿,商務部長和國防部長是誰,這些方面都要關註,從時間點上來說,特朗普承不承認敗選,是不是自動搬出白宮瞭,明年1月份拜登能不能到位,到位瞭以後各個部長的任命,這些方面都要關註。現在中美關系之間是“危機管理模式”,危機管理模式就是24小時,沒有一天可以放松的。

南方財經: 在目前的中美關系大背景下,中國“十四五”期間應該怎樣做好發展和開放?

鄭永年: “十四五”期間,中國還是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這個是最重要的。要科學理解“雙循環”,國內大循環重要,是因為內需對中國的GDP增長的貢獻大,但不是說“外循環”就不重要瞭,像廣東、上海、浙江、江蘇這些外向型經濟,仍要同時抓住國際大循環的機會。1980年代以來,在國際環境中,中國基本上抓住瞭應有的發展機遇,現在我們怎麼去創造新的機遇,就要做到理性。“雙循環”的規劃與戰略部署非常好,也是個機會,我們要理性地認識美國,我們的目標是與美國和平共處。國內大循環把國內市場做大瞭,對國際大循環更有利。

在進一步開放方面,首先,中國仍需加強對外開放的深度。比如粵港澳大灣區裡的城市都有自己的開放政策,未來各種規則需要進一步統一,需要進一步加強頂層設計。中國本身需要思考如何深化改革開放,首當其沖的是普遍性的規則制定。第二,我稱之為精準開放、定點開放,你要吸引美歐哪些方面的資本,就要精準開放,要有目標地開放,一般附加值低的企業,外部資本也沒動力投入。

南方財經: 如果聚焦廣東,如拜登當選會對廣東相關產業產生哪些影響?

鄭永年: 對廣東經濟的影響我覺得主要還是制造業,中美貿易戰,問題說穿瞭就是,拜登當選能不能終結特朗普時代,因為你還要考慮到新冠肺炎疫情。新冠肺炎疫情還在美國繼續蔓延,實際上特朗普當選以後,有中美貿易戰這些貿易摩擦發生,還要考慮到新冠肺炎疫情,拜登上臺瞭以後,美國國內的新冠肺炎疫情這一塊不會馬上得到改善。那麼相關政策上改善的話,可能有助於恢復中美的貿易,那麼對廣東經濟當然有影響。廣東是個制造業基地,還有深圳的IT公司,貿易方面相對會穩定一點,但對廣東的影響是比較有限的。我剛才說瞭IT公司這一塊,美國此前的態勢還會持續,因為它涉及到美國國傢安全的問題。即使他的政策比較放松瞭,但也不會給廣東的經濟帶來很多影響。

那麼,是不是有更多的外資進入?這一塊廣東倒是可以考慮,因為整個西方新冠肺炎疫情之下,社會出現很多不穩定的狀態,尤其是美國,廣東能不能利用深圳、廣州、東莞的制造業優勢,吸取一批新的外資,我覺得是有可能的。拜登上臺如果調整政策,其實也是給中國一個機會,主要是指珠江三角洲、長江三角洲這些區域,這方面我覺得倒是個機會。

本期編輯 陳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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