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賤民”敲開富貴之門: 貧民窟的童婚新娘成億萬富翁

薩羅伊傳奇人生的背後,是達利特人所面臨的無處不在的阻礙。在福佈斯2020年的億萬美元富豪榜上,102位印度企業傢名列其中,其中約一半屬於傳統的商人種姓(吠舍),另一半被上等的婆羅門和剎帝利種姓包攬,沒有一位達利特人。在殘酷的商業世界,缺少資金和人脈的達利特人隻能在夾縫中求生,傳統的種姓制度不允許他們經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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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國志”第二期之解碼印度系列(2)騰訊新聞×鳳凰周刊聯合出品

第一期:疫情之下的印度:遇上新冠病毒,“賤民”的命重要嗎?

作者|羅瑞垚(發自印度班加羅爾) 編輯|漆菲

19世紀初,在英屬印度孟買管轄區薩達拉縣的一所學校,有個叫比姆(Bhim)的小男孩經常坐在教室外的麻袋上,隔窗聽老師講課。

比姆傢屬於“不可接觸”的達利特種姓,他不被允許進入教室上課,老師對他也是不聞不問。學校的清潔工不願意碰他們的麻袋,比姆每天都要把麻袋從傢裡帶到學校。就連喝水也不容易。他不能碰學校裡的公共水罐,每次都要請高種姓的校長助理幫忙才能從裡面倒水喝。當助理請假不在時,比姆就沒瞭水喝。

“助理不在,就得挨渴。”三十五年後,當年的小男孩比姆在自傳中寫道。當時,他已經就任孟買政府法學院的院長,並積極投身於達利特人的平權運動中。作為“賤民”平權運動的領袖,他的大名阿姆倍伽爾(B.R.Ambedkar)被無數人熟知。阿姆倍伽爾本是他的一位中學老師,老師非常欣賞他,於是把他的名字改成瞭自己的婆羅門姓氏。

1947年印度獨立後,阿姆倍伽爾被開國總理尼赫魯任命為印度首任法律和司法部部長,後又擔任憲法起草委員會主席。作為憲法的首席設計師,阿姆倍伽爾為廢除達利特人“不可接觸性”和種姓平權制定瞭基本框架,也在印度央行的組建過程中發揮瞭關鍵作用。他還是第一個在海外獲得博士學位的印度人,同時擁有哲學、理學、法學和文學四個博士學位。如今,他被尊稱為“Babasaheb阿姆倍伽爾博士”,Babasaheb是馬拉地語,意為“尊敬的父親”。

班加羅爾議會大樓前的阿姆倍伽爾雕像

“賤民”的出身並沒有阻止阿姆倍伽爾成為印度人眼中的“國民英雄”。他為印度設計瞭一個宗教平等、種姓平等的世俗主義框架,他的故事激勵著一代又一代達利特人打破命運的桎梏,自我實現的同時,延續著達利特平權運動的星星之火。

為消除掏糞工奮鬥35年的活動傢

從阿姆倍伽爾開放大學畢業那年,貝茲瓦達·威爾遜(Bezwada Wilson)偶然發現瞭父母苦心隱瞞多年的秘密——謊稱在金礦開采礦石的父母實際上是“手動清道夫”,靠替人清掃旱廁裡堆積的糞便為生。這讓他萬念俱灰,甚至想到瞭自殺。

阿姆倍伽爾開放大學始建於1982年,它致力於為無法進入高等教育的人提供學習機會,尤其是女性、勞動者和窮人等弱勢群體。達利特出身的威爾遜在這裡接受瞭種姓平權啟蒙。

1966年出生於卡納塔克邦戈拉爾金礦鎮的威爾遜是傢裡最小的孩子。他出生時,父親在鎮上做瞭三十年手動清道夫。從小,父母就告訴威爾遜,自己在礦區工作。戈拉爾金礦存在瞭一百多年,除瞭鎮上的人,這裡的工作機會也吸引瞭周邊地區的務工人員。

威爾遜的父母就是從鄰邦安德拉邦移居到瞭這裡,被礦區雇用為“清潔人員”。作為達利特人,父母無法找到除此之外的其他工作。雖說威爾遜一傢是基督徒,依然無法改變他們“不可接觸”的身份。基督教傳入印度後,達利特人就興起瞭皈依基督教的風潮,但他們所受的歧視並沒有減少。

威爾遜在戈拉爾讀到瞭十年級,就去瞭特倫甘納邦的海得拉巴讀高中。在那裡,他被分配到瞭達利特學生專屬的宿舍裡。兩年後,他又進入瞭邦立的阿姆倍伽爾開放大學,攻讀政治學。在這裡,他開始參加社區公益服務,在金礦鎮給達利特小孩上課。他發現,孩子們的輟學率非常高。當被問起為什麼輟學時,孩子們告訴他,“父親酗酒成性,不想送我們去上學”。

他決定去問個清楚。孩子的父親告訴他,自己的工作是“清潔廁所”,因為工作環境“非常糟糕”,不得已才要喝酒。這一次,威爾遜親眼看到瞭“清潔廁所”的全過程:這位父親從旱廁中撿拾排泄物,放入桶裡,桶不小心掉進化糞池裡,他直接用手撿瞭起來。

威爾遜被眼前這一幕震驚瞭。回到傢,他將這件事告訴父母,父母告訴他,“我們一輩子也是幹這個的”,就連他的哥哥也曾被印度鐵路部門雇用為手動清道夫。知道傢人通過清理別人的排泄物養活瞭自己時,威爾遜既傷心又恐懼,他甚至想在一個僻靜的水塔上結束生命。但哭瞭幾個小時後,他改變瞭主意,決定要為像傢人這樣的達利特人進行抗爭,消除所有徒手清理糞便的工作,打破這個職業的世代相傳。

當威爾遜決定為消除這一職業而行動時,他遇到的第一個阻礙是自己的傢人。父母和親戚們勸他,“不要去試圖改變不可能消滅的事情”。“當時達利特人根本沒有權利意識,他們不覺得自己有其他選擇,也沒想過抗爭。”威爾遜告訴《鳳凰周刊》,很多達利特人隻會感到羞恥,根本不承認自己在做手動清道夫的工作,甚至否認這份工作的存在。

他寫信給礦區的負責人,對方否認瞭旱廁和手動清道夫的存在,威爾遜就把照片寄給瞭他,還順帶寫信給卡納塔克邦政府。直到1993年的《雇用手動清道夫和旱廁建造(禁止)法》出臺後,礦區才把所有旱廁改造成瞭水封式廁所,並將手動清道夫轉移到瞭其他崗位。

在手動清道夫的照片登上報紙,並遭到議會質問之後,卡納塔克邦政府才被迫承認手動清道夫的存在。

即便如此,各邦政府並沒有動力去消除旱廁。“市政公司、鐵路、各邦政府的外包機構往往是手動清道夫群體的最大雇主。它們要麼直接雇用,要麼通過承包商來雇用。但這些機構都不願承認。”威爾遜說。在鄉村,往往是達利特女性在清理旱廁,在城市,年輕的達利特男子做著本屬於市政公司的清理化糞池工作。

1994年,威爾遜與達利特社會活動傢保羅·迪瓦卡(Paul Diwakar)、前印度行政官員桑卡蘭(SR Sankaran)一起成立瞭Safai Karmachari Andolan(SKA)組織,旨在消除手動清道夫的行當,並幫助這些人找到有尊嚴的工作。“一切都顛倒瞭。人們說我們不潔,但是誰使我們變得不潔?往旱廁裡排泄的才是骯臟的人。”他說,“數千年來,我們一直被稱為骯臟的人,現在是時候喊出來,‘不,我們不骯臟!’”

SKA做瞭兩手準備。一方面它連續組織大規模遊行,遊說政府間接或直接拆除所謂“不存在”的旱廁;另一方面,它於2003年聯合其他公民組織及個人向最高法院提起公益訴訟,起訴所有邦政府及鐵路、國防、教育、司法等政府機關違反《手動清道夫(禁止)法》。

這是廢除手動清道夫路上關鍵的一步。法院要求所有邦政府和部級領導人必須出席庭前聽證會,迫使他們正視這一問題。在此基礎上,2013年出臺的《禁止雇用手動清道夫及其康復法》將下水道和化糞池的清潔工囊括在內,要求對所有手動清道夫進行培訓,以便他們轉行。2014年,印度最高法院判令所有邦必須完全禁止手動清道夫,並給予因工作去世的清道夫傢庭100萬盧比的賠償。

在“消除手動清道夫”這條路上奮鬥瞭35年後,威爾遜離當初的目標越來越近瞭。20年前,印度的手動清道夫人數超過300萬人,而2019年的最新調查顯示,這個數字下降至5.4萬。這為他贏得瞭包括洛克菲勒兄弟、阿育王等慈善基金會的肯定。2016年,他獲得瞭有“亞洲諾貝爾獎”之稱的拉蒙·麥格塞塞獎。

但對威爾遜來說,這點“功績”不值一提。“獨立70年來,印度政府所做的這一點點事,隻不過是實現其憲法中所規定的公民權利而已。而我在做的,隻不過是盡量讓所有人來到同一個起跑線。”他如此總結。

“我們可以發射搭載104顆衛星的火箭,但居然沒有任何科技來處理地下5-10英尺的化糞池。”威爾遜說,這稱不上是“我們偉大的印度”(Mera Bharat Mahan,印度民眾常用來表達愛國情感的口號),有好幾千清道夫因此失去生命,這一點都不“偉大”。在他看來,隻有等到所有手動清道夫都消失的那一天,這個社會才配稱得上“偉大”。

從貧民窟的童婚新娘到億萬富翁

在阿姆倍伽爾進入倫敦政經學院就讀的一個世紀後,53歲的卡爾帕納·薩羅伊(Kalpana Saroj)偶然發現,他的倫敦故居正在拍賣。她說服瞭印度總理莫迪,促成傢鄉馬哈拉施特拉邦政府買下這棟故居,為所有達利特人保留瞭一處朝聖之地。

作為身價上億的印度商界巨擘,身為達利特人的薩羅伊發揮瞭應有的能量。但在41年前,她還是一個被迫嫁人的童婚新娘。

當時還在讀初中的薩羅伊因為婚事被迫退學,她又哭又鬧,但於事無補。父親本來想讓她至少讀到高中畢業,但舅舅勸他,“一個姑娘傢讀瞭書能幹什麼呢,還不是隻能做傢務,為什麼要她讀書?”舅舅在傢中舉足輕重,父親迫於壓力同意瞭她的婚事。“女孩兒留在傢裡就像是毒藥。”薩羅伊說。婚後,她隨丈夫來到瞭孟買,一傢人蝸居在貧民窟裡。

但從那裡,她逐漸成長為一位身傢超過100億盧比(約1.33億美元)的企業傢,旗下產業橫跨電影、傢具、房地產、食品等多個行業,被稱為印度最早的“貧民窟百萬富翁”。

薩羅伊傳奇人生的背後,是達利特人所面臨的無處不在的阻礙。在福佈斯2020年的億萬美元富豪榜上,102位印度企業傢名列其中,其中約一半屬於傳統的商人種姓(吠舍),另一半被上等的婆羅門和剎帝利種姓包攬,沒有一位達利特人。

在殘酷的商業世界,缺少資金和人脈的達利特人隻能在夾縫中求生,傳統的種姓制度不允許他們經商。直到上世紀90年代,經濟自由化的浪潮席卷全球,才讓達利特企業傢有瞭一席之地。

薩羅伊是他們中的佼佼者。1961年,她出生於馬哈拉施特拉邦的羅佩基達村(Roperkheda),是傢裡五兄妹的長姐。薩羅伊一傢屬於佛教達利特人,父親是鄰村的一名警員。從小,她就生活在達利特人“不可接觸”的陰影之下。

作為一名警察,父親被官高一級的副督察呼來喝去,在警察局院子裡玩耍的薩羅伊經常目睹父親的無奈。在學校,薩羅伊雖然成績優異,但朋友父母卻不讓她去傢裡串門,她也不被允許參加體育活動,更不能在聚會上跳舞。周末去看望在地主傢做勞力的祖父時,薩羅伊看到祖父坐在地上用一隻破茶杯喝茶,當她提出要喝水時,那傢人讓她把手掌掬起來,將水倒進她的手心。

於薩羅伊而言,真正的噩夢從婚後開始。丈夫比她年長10歲,薩羅伊每天要為十口人做飯、洗衣,更可怕的是,丈夫和傢人動不動就因為一點小事——鹽放多瞭、污漬沒洗幹凈——對薩羅伊大打出手,抓著她的頭發往墻上撞。當看到女兒瘦弱憔悴、穿著破爛衣服時,父親把她帶回瞭村裡。

離婚在印度社會被認為是不可接受的,在外人看來,這對女性來說是一種恥辱。巨大的壓力之下,薩羅伊決定自殺,在一天喝下瞭三瓶殺蟲劑。萬幸的是,姑媽發現瞭口吐白沫、全身顫抖的她,她被救下來瞭。但比起她的生命,傢人更在乎的是,她的自殺所帶來的恥辱。這成為薩羅伊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嶺,“我明白,沒有人真正在乎我,我更不能放棄自己。我必須活下來,隻為我自己”。

16歲那年,薩羅伊再次回到孟買。她借住在認識的叔叔傢,憑在村裡學到的縫紉手藝在一傢襪子廠找到工作。最初,她的月薪隻有可憐的60盧比,後來她學會瞭操作大型工業縫紉機,月薪才漲到250盧比。

這些錢隻夠勉強維生。因為沒錢治病,薩羅伊的妹妹在她的懷裡去世瞭。這讓薩羅伊非常痛心,她決心自己創業,掙更多的錢,幫助那些絕望的人。她用政府為達利特人提供的5萬盧比貸款開瞭一傢服裝店,還開始賣傢具,兩年內就還清瞭貸款。她也因此遇到瞭第二任丈夫,他是一位傢具商人。

1990年代,她看準時機,搭上瞭房地產爆發的快車。1995年,她購買瞭孟買貧民窟一塊約一公頃的土地。這裡的土地長期被非法占據,所有權復雜,因此價格便宜。當時薩羅伊在貧民窟摸爬滾打瞭十幾年,積累瞭一些人脈。兩年半時間內,她鍥而不舍地搞定瞭相關土地的合法文件,讓這片土地升值瞭20倍。接著,她在這塊地上建瞭一棟樓,並以當時最大的鉆石Kohinoor命名。

其間,她多次遭遇當地黑幫的威脅。貧民窟的房地產生意錯綜復雜,作為“闖入者”的薩羅伊顯然動瞭別人的蛋糕。“他們無法忍受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達利特女人——在他們的地盤上建房子。”薩羅伊說。

對方威脅說,在孟買,想要獲得土地,需要付出血的代價。薩羅伊並沒有被嚇退。她拒絕瞭警察讓她請保鏢的提議,給自己配瞭一把左輪手槍,24小時上膛。2000年,她賣掉瞭這棟樓,用賺到的4000多萬盧比開瞭一傢制糖廠,剩下的投入到其他房地產生意中。從此,她以“擅長擺平問題的女人”稱號遠近聞名。

這番決斷和果敢為她贏得瞭更大的商機。2000年,知名金屬管材公司卡瑪尼(Kamani Tubes)面臨清算。這傢公司由打造過“卡瑪尼帝國”的商業大亨拉姆吉拜·卡瑪尼創立,但在卡瑪尼去世後,繼承者間的紛爭將公司推向破產邊緣——公司負債達11.6億盧比,因欠款面臨140宗訴訟,公司的一些低種姓工人面臨上街乞討的危機。

阻止破產的唯一辦法是引入新的發起人,在該公司董事會任職的薩羅伊成為救命稻草。薩羅伊的顧問告訴她,這是一次“自殺任務”。但想到工人們的困境,她還是決定接管公司。在分析瞭公司財務狀況之後,她發現,債務很大程度上源於罰款和利息。她找到印度當時的財政部長,並召集欠款的銀行進行商討。最終她說服銀行免除罰款和利息,變賣瞭幾處資產,在一年內還清瞭債務,隨後提前償還瞭工人欠款,更在五年內讓公司盈利。

來自貧民窟的達利特人,通過六年時間拯救瞭這傢明星企業。如今,卡瑪尼的年利潤超過瞭5000萬盧比,年近花甲的薩羅伊仍在向酒店業進軍。

薩羅伊從沒有忘記過自己達利特人的身份。自1985年以來,她就以非政府組織等形式幫助弱勢群體,達利特社區親切地稱她為“tai”(馬拉地語中的“姐姐”)。2013年,薩羅伊獲得印度政府頒發的公民榮譽獎蓮花士勛章(Padma Shri)。在走向領獎臺的那一刻,她又想起瞭自己的童年。

“我第一次來孟買時,都不知道該往哪裡走。而現在,這座城市有瞭兩條以我的公司命名的路。”她感慨說,“那一刻我好像長出瞭翅膀、飛到瞭天空中。”

用說唱挑戰種姓歧視的“達利特男孩”

27歲的說唱歌手蘇米特·薩莫斯(Sumeet Samos)在創作的時候,習慣放一張精神偶像阿姆倍伽爾的照片在面前。他曾以為,發奮讀書可以改變作為達利特人的命運,但現實讓他失望瞭。

1993年,蘇米特出生在奧裡薩邦的滕蒂巴達村(Tentulipadar),村裡人有單獨的居住空間和水源。他很小就知道,有些房子是不能靠近的,從人們對待他的態度裡,他明白自己屬於不同的世界。

2011年,蘇米特成功考入印度頂尖學府尼赫魯大學。在這裡,他第一次有瞭“平等”的感覺。尼赫魯大學以印度第一任總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的名字命名,從成立起就秉承“平等”的理念,被稱為印度左翼政治傢的搖籃。達利特出身的蘇米特與高種姓的同學們一起上課、生活,並沒有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在尼赫魯大學,這些明確的界限消失瞭。所有人處在同一空間,蘇米特自信開朗、英語流利,很快交到瞭朋友。但他也意識到,“墻”並沒有消失,隻是變得無形。

“與高種姓同學的交往隻限於校園內。”蘇米特向《鳳凰周刊》坦言,出瞭學校,他們未來的道路是出國留學、去歐美工作,而自己還得回到村裡。“從意識到這個起,我就決定不再假裝‘我們都一樣’瞭。”

從此,尼赫魯大學的校園裡多瞭一個穿著連帽衛衣、戴著棒球帽的男孩,蘇米特開始用自己擅長的說唱為達利特人發聲,並稱自己為“達利特男孩”。

在印度,達利特人經常用音樂來表達抗議,他們的音樂節奏明快、情感強烈,多用鼓作為樂器。讀中學時,蘇米特就經常去當地禮堂,和本地的達利特樂團一起唱歌。“禮堂的訓練讓我能夠連續幾分鐘有節奏地說話,不用停頓,也不使用筆記。”他自豪地說。

蘇米特是達利特小孩裡的幸運兒。他的母親是村裡的“赤腳醫生”,父親則在村裡的小學教書。父母明白讀書的重要性,蘇米特在村裡讀完小學之後,就被送到鎮上的基督教寄宿學校讀初中。

蘇米特一傢信仰基督教,因為達利特人的身份,他不用繳納學費。學校由基督教教會資助,用英語教學,在這裡,他接受瞭高質量的私立教育。“當時的同學大多是從高種姓轉成信基督教,大傢都知道我的身份,在和我交往的時候會有一些猶豫。”蘇米特說,因為交不到朋友,他便更加專註於學習,課餘時間則花在唱歌上。

到瞭奧裡薩邦首府佈巴內什瓦讀高中時,周圍的人立刻從他的膚色和口音辨別出他屬於達利特人,讓他備受打擊。“即使你努力隱藏,大傢也很容易從你說話的方式、你的姓氏或者飲食習慣等多方面,明白你的出身。”

直到進入尼赫魯大學,讓蘇米特感到輕松瞭很多。他很快和其他信仰基督教的同學混熟瞭,經常一起去教堂,也很少會覺得因為種姓受到歧視。但那堵“墻”並沒有消失。即使他開始“融入”高種姓同學的圈子,但生活習慣、興趣愛好上的鴻溝還是非常明顯。

“二十多年過去瞭,我終於發現我的個人經歷不是獨有的,所有達利特學生都面臨這些困難。”蘇米特說,從那時起,他真正明白瞭“達利特”這個詞作為一種政治認同的分量。從此,他開始積極參與到達利特的平權運動中來。

和很多印度精英青年類似,蘇米特從小就對政治話題極有興趣。“從小時候開始,我拿起一張報紙就開始讀,對一切都很好奇。”這種訓練讓他決定通過寫作來發聲。他在自己的社交平臺上就政策和政治議題發表文章,但影響力不大,每篇頂多有幾百人閱讀。

偶然的一次機會,他發現說唱是更好的表達媒介。2016年,一名叫羅希特·維姆拉(Rohith Vemula)的達利特學生因受到歧視而自殺,蘇米特感到憤怒,想通過大喊發泄。他錄瞭一個視頻上傳到臉書,然後就回宿舍睡覺瞭。醒來之後,他發現有六七千人看瞭視頻,很多人發私信給他,說這是“反種姓說唱”。

“通過說唱,更多人會受到鼓舞。尤其是年輕人,他們對那些冗長的辯論和文章疲勞瞭,這種娛樂的方式更能被他們接受。”蘇米特說,說唱也因此成為他反對種姓歧視的有力武器。他在早期的一首說唱中寫道:

“讓我來告訴你,你做瞭什麼,

痛苦仍然沒有消失。

你讓我質疑我的父母,我的出身,我作為人類而存在,

我的容貌,食物,衣服,氣味,禮節,舉止。

我永遠找不到邏輯,沒有人為原因。

一次又一次的平權運動

你不斷地侮辱(我們)。

我看到父母流下瞭眼淚,因為種姓羞辱。”

畢業後,蘇米特沒像大多數同學那樣謀求一份穩定的公職。“我想為達利特人發聲。”他在社交媒體賬號上定期發佈自己的說唱作品,經常受邀去世界各地大學演講,主題是反對種姓歧視和針對達利特人的暴行。

因新冠疫情封城之後,他回到瞭傢鄉。由於很多在大城市打工的村民失去瞭工作,他聯合尼赫魯大學的同學們為他們籌款,並為約70戶傢庭提供瞭救濟口糧。

如今蘇米特一傢搬到瞭附近的鎮上,這麼多年過去,村裡的種姓隔離現狀毫無改變。除瞭少數政府官員之外,達利特人還是不被允許居住在高種姓人社區,甚至不能進入高種姓居民開的商店。

蘇米特說,在公共領域,達利特人的“不可接觸”無所不在,他們與高種姓之間不會往來,更不要提通婚瞭。這也讓他對未來不敢抱有太大期待。“若幹年後,希望我能有一份教師之類的工作,資助五六個達利特的孩子讀大學吧。”談到理想,他顯得無比理性。

Dav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