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瞭白俄朋友一個問題,電話那頭沉默瞭

文/薛凱桓

白俄羅斯國立大學國際關系碩士生

白俄羅斯,號稱千湖之國,也是我的母校白俄羅斯國立大學所在國,這幾天卻因為頻繁的遊行和示威而一再吸引眼球,這個常常被遺忘的俄羅斯的“小兄弟”也再次成為瞭世界矚目的焦點。

我半帶調笑半嚴肅地關心瞭一下我白大國際關系的同學尼基塔(化名),問他感覺如何,他給我發來瞭一個無奈的表情,我在屏幕的這邊都能想象出他低頭嘆氣的樣子。

他說:“沒什麼奇怪的,這不都是早有預料的事嗎?我們在學校裡學習國際關系這麼多年,難道還不明白西方對我們的惡意嗎?”

他正是一名盧卡申科的支持者,現如今為白俄政府供職,我能感受出他語氣中的憤怒與無奈,以及對國傢前途深深的擔憂。

“我們現在不被允許做太‘過火’的行動,連表達對總統的支持都必須進行申請,真是令人惱火,西方在我們這裡撒錢雇人,波蘭和立陶宛人在煽風點火。”

“他們試圖將我們的國傢變成烏克蘭一樣的‘窪地’,以削弱俄羅斯的影響力和地緣利益,隻要我們這裡夠亂,他們就能對俄羅斯趁虛而入,掌握瞭白俄羅斯,甚至能直搗莫斯科。”

莫斯科到明斯克大約有700公裡的路程,大約與我國關中地區到河南東南部的距離相當,兩國首都如此之近,白俄羅斯對於俄羅斯的重要性確實不言而喻。

據路透社最新消息,普京警告馬克龍,對白俄羅斯領導層施壓是“不可接受”的,圖片來源:推特截圖

他似乎打開瞭話匣子,開始對我展開一連串的抱怨,我靜靜傾聽的同時也醞釀著向他提出我的困惑。

“明明我在的時候白俄羅斯還是寧靜祥和的國傢,”趁著他終於抱怨完喘瞭一口氣以後,我趁機提問道,“是因為這次總統選舉嗎?人們對總統不滿所以引發瞭抗議?”

“並不完全隻是因為這次總統選舉,”他說道,“白俄羅斯人民渴望改變,渴望能賺到足夠的錢去享受更精致的生活,這個想法在白俄羅斯人民的心中已經積壓瞭很久瞭,但是總統並不能給他們這些。”

“他們會說:‘看看我們的鄰國立陶宛、波蘭,他們的經濟水平是多麼的發達,他們擁有前往歐洲更發達地區的自由,他們能賺到錢,享有更高水平的生活,而我們卻被困在白俄羅斯接受這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

“白俄羅斯的經濟水平確實不如波蘭、立陶宛。”我說道。

“但是我們已經盡全力讓人民擁有最好的生活,我們的福利在白俄的經濟水平下已經做到瞭極致。”他回答道。

尼基塔說的沒錯,白俄羅斯確實可以被稱為一個福利國傢,醫療在保險體系下全部免費,在明斯克的街頭上經常可以看到救護車呼嘯而過,醫療環境也並不像其餘醫療免費的國傢那樣,看病往往需要預約。教育福利也很不錯,白俄大學裡的本國人有近一半不需要交學費,需要交學費的人也隻需要交不多的一部分。住房方面沒有補貼,但是生孩子有補助,我在白俄也的確見識過許多有很多孩子的傢庭,據說這種傢庭就是專門吃補助的。傳統的“三座大山”,為許多中國人所困擾的住房、教育、醫療,白俄人民為此而發愁的並不多。

“但也確實僅限於此瞭,”他補充道,“政府在保證人民最基礎的生活水平,為此我們甚至犧牲瞭很大一部分人的利益,拿他們的錢去填補多數人的窟窿。”

“這聽起來並不公平。”我說道。

“但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要做的是把有限的資源攤平,把白俄變成一湖平靜的水,這樣我們才能生存下去。”

我忍不住查起瞭資料,資料顯示的白俄羅斯經濟增長率為:2014:1.73%,2015:-3.83%,2016:-2.53,2017:2.53%,2018:3.15%,2019:1.22%,2019年人均GDP數字為6663美元,與此同時,波蘭為15424美元,立陶宛為19090美元。

我將這一套數據發給瞭尼基塔,他沉默瞭一段時間。

“盧卡申科總統治下的經濟發展水平似乎確實沒有什麼說服力?”我半帶疑問地說道。

“你查到的是克裡米亞危機之後的數據,在此之後我們連同俄羅斯一起受到瞭最嚴厲的制裁,我們的經濟高度依賴於俄羅斯,連退步都是一起退步。”他也半帶調侃地回道。

我又看瞭看資料,確實如他所說,白俄羅斯的經濟退步始於金融危機,爆發於克裡米亞危機之後,在此之前白俄的經濟高度增長,2004年甚至達到瞭11.45%的高增長率。

這是一個擁有別拉斯這種車械巨頭以及發達的IT產業的國傢,是前蘇聯的核心工業基地之一,如今卻陷入瞭經濟停滯之中,在驕傲的白俄人民心中,也許確實是不應該的。

“這和你們國傢的香港事件是如出一轍的。”說完他便向我告辭,去忙工作瞭。

我又想起瞭不久前法國總統馬克龍宣稱與示威者站在一起的言論,也想起瞭美國白宮發言人呼籲不要使用武力的雙標行為。結合我國香港暴亂時,西方幾乎公開的“秘密”收買行徑,一個答案確實已經呼之欲出。

西方媒體長期將白俄羅斯稱為“歐洲朝鮮”,在他們的敘事中經常可以看到對白俄羅斯及盧卡申科總統的譏諷。比如說很多留學生都知道的一個老笑話,總統將“我們需要發展和更多工作”口誤說成“我們需要脫衣服工作”,由於俄語中“發展”這個詞和“脫衣”很接近,造成瞭誤解,導致白俄一時形成瞭“脫衣”的風潮,此事也被西方媒體拿來作笑料以證明白俄的“不民主”“獨裁”。還有流傳比較廣的盧卡申科聲稱靠喝伏特加和洗澡可以預防新冠疫情等笑話,那也隻不過是散會前盧卡申科同眾人開的一個玩笑,並非真如西方所說,白俄羅斯政府在草菅人命破壞人權。由此可見西方媒體對於白俄羅斯的惡意,是絕不比對我國差半分的。

截止8月17日,白俄羅斯累計確診新冠病例達69589例,累計治愈67149例,現有確診1827例,累計死亡613例。疫情不可謂不嚴重,但確診人數雖多,治愈人數卻也基本覆蓋到瞭確診病例,死亡率尚不到1%。如此抗疫成果,說白俄羅斯政府無能、草菅人命未免太過牽強。

但新冠疫情也的確對白俄羅斯造成瞭沉重打擊,本就不發達的經濟因為停擺而雪上加霜,這極大地消耗瞭白俄人的忍耐性,他們迫切地想要結束現在的不良局面,想要獲得更好的工作和更高的工資。為此很多人在西方的支持下走上瞭街頭,這是白俄羅斯顏色革命的基礎,那就是想要改變現狀的民意。

白俄的民意是什麼?想要改變現狀,過上物質條件更豐富的生活,造成這一現象的本質是什麼?並不在西方意識形態的侵入,而是本國工業體系水平的長期停滯、被西方長期擠壓生存空間狹小、經濟高度依賴於俄羅斯等。

政治是經濟的延伸,白俄民眾在長期的西方擠壓下,不可避免地產生瞭隻要和西方接軌,我們就能擁有好生活,就能有和波蘭、立陶宛等國一樣的經濟發展水平的想法,這是樸素的民意,無可指摘,卻忽略瞭鬥爭方法的可行性。

蘇聯解體和烏克蘭顏色革命已經昭示瞭西方赤裸裸的攻擊性,按照一位大V的話說就是“西方不接受俄羅斯的投降”,無疑,在西方集團眼中的烏克蘭、白俄羅斯同樣屬於廣義的“俄羅斯”范疇,是“Russians”而非“Europeans”,同樣是不接受投降的對象。同時,俄羅斯是絕不會放任自傢的這個兄弟徹底倒向西方的,因為這裡是俄羅斯的門戶,上文已經講過白俄羅斯此地對於俄羅斯的重要性。由此白俄羅斯倒向西方的出路基本被封閉,必須和俄羅斯建立共同體參與俄白這個體量不夠的市場,但這僅僅隻夠溫飽,不足進取。

那麼出路在何方?中國?有可行性,中白合作非常緊密,中白巨石工業園目前按我所知已經有41傢企業進駐,華為等企業也多次表態要與白俄在IT產業方面進行深度合作,白俄羅斯媒體對中國的正面報道居多,近年來白俄留學生數量也逐步上升。

但這些“可行性”並不夠用。白俄羅斯的外交第一順位是哪國?肯定是俄羅斯,那麼在俄羅斯這個大哥還沒有進行徹底的轉向之前,白俄選擇與中國的合作就隻能是點到為止。中國的力量,目前東斯拉夫兩兄弟都仍然心存疑慮,對該用與否,該如何使用都並沒有足夠的信心與考量。白俄與俄羅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一個共同體,在對中國的合作這方面,白俄必須重視俄羅斯的態度,中國也必須足夠重視俄羅斯的利益,因此雙方的合作層面並不好進一步深入,保持現如今這個層面便是足夠的瞭。

這就是白俄羅斯的現狀,經濟落後,與俄羅斯的二人轉市場並不能滿足進取升級的需要,急需資金、技術的入場,但又與西方存在不可調和的戰略矛盾,與中國的合作難以進一步深入,世界上有能力幫助白俄擺脫困境的兩大經濟區域,白俄均無法獲得“治本”水平的援助,由此帶來的經濟困局、夾在三方之間的政治困局已經讓國內矛盾越來越深化,並逐漸體現在瞭人民的日常生活上面,於是矛盾借新冠疫情總爆發,釀成瞭這次的遊行示威活動。

反對派借由此次大選發起的反盧卡申科運動,固然有西方的推波助瀾,但白俄足夠深化的國內外矛盾才是其根本原因,表現為白俄人民希望改變現狀過上好生活的民意。但是,我也很同意某位觀友的話,民意往往在某種意義上是錯的。

推特上的疑似“帶路黨”,在請求特朗普出手……畫風有點熟悉啊,圖片來源:推特截圖

這世界上的民意都很簡單樸素,那就是過好日子,但如何過上好日子?這不僅需要群策群力、艱苦奮鬥,更需要強大的領導意志與戰略定力,否則便會陷入“路走歪瞭,越走離目標越遠”的窘境,白俄羅斯旁的烏克蘭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顏色革命”實現倒向西方的願望之後,烏克蘭人反而更窘迫瞭,反而與目標南轅北轍瞭。這就是“目的很好,路走歪瞭”的最好例證,重要的不是目的,而是鬥爭方法,鬥爭方法也不等於西方意識形態,這就是民意某種意義的缺陷所在,需要堅強的領導和戰略定力去彌補鬥爭方法的缺失。

至於白俄羅斯之後的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之下,或許唯一的路便是保持現狀,以拖待變。而非走反對派想走的死路、邪路。

Dav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