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些老玩傢第二次推開安其拉之門
“累，不想再來一次瞭。不覺得史詩，隻是覺得暴雪腦子當年有病。”
5月份，孤雪被確診為腰間盤突出。單位批瞭假，他回傢養病。除瞭臥床，還要配合針灸和推拿。
不多久， “安其拉”，在《魔獸世界》這個遊戲中，人們低吟著三個字，虛擬角色在服務器上奔走。每個人都在密謀同一件事，眼中閃爍激動或貪婪的光。
2020年7月28日，時隔14年，遊戲中的安其拉之門即將打開，這可能是網遊史上最具史詩感的版本更替活動：全服務的玩傢齊心協力捐獻物資，最後選出一位英雄敲響甲蟲之鑼，放出被封印瞭千年的蟲族。傳說、史詩、人性的鏡子，存在即挑戰的冰峰……有人想要門後團隊副本中的寶貝，有人想把門關緊。而孤雪找來一臺筆記本扔在床上。他詢問醫生，趴在床上會不會加重病情？得到“問題不大”的回答後，他從公會領來3個賬號需要捐助的物資清單：
120組寧神花，65組紫蓮花，196組厚皮，138組中皮，36組鐵錠，28組錫錠。
史詩是錢來鑄就的。沒有物資就沒辦法與門後的蟲群一戰，拯救世界。作為一個千人公會中最普通的玩傢，孤雪就像府兵制下的一員兵丁，戰時打仗，閑時農忙。不但武器和馬匹，連口糧都要自備。
插件統計的所需物資
他就那樣趴著開始瞭他的征程。
1. 一個故事和另一個故事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小透明服務器法琳娜，第一大公會——江南，因為捐助物資之事幾乎惹怒瞭全服務器的玩傢。
簡單來說，開門任務能得到最好的獎勵之一，就是名為黑色作戰坦克的坐騎，俗稱黑蟲子。想得到黑蟲子，要在開門前完成一個繁復可怕的前置任務，而且隻有在甲蟲之鑼被敲響後10個小時內完成任務，才能獲得。如果肯出錢雇人協助你做完這個任務，公道價在15萬人民幣上下，夠一個拿平均工資的年輕社畜在北京互聯網公司寫一年PPT，而把這一年寫的PPT首尾相連，大概就是這個任務的長度。
江南公會的副會長因為個人原因，要到8月19號才能做這個任務。如果物資捐助及時到位，門早早開啟，一切都會化為泡影。
作為故事中的反派，他決定發動公會成員不要捐物資，還有江南的公會成員去拍賣行收購大量物資而不去捐獻，好拖慢服務器的捐助進度。
“你記住，這個服務器，不可能20號之前開門。”
激起公憤後，零散的佛系玩傢們和江南公會玩傢們杠瞭起來。停止一切遊戲內容，專心搞物資，居然在2天之內把進度條沖到95%，第3天凌晨2點搓齊瞭80萬亞麻佈繃帶，把為一己私欲損害眾人的反派按在地上摩擦，成功上演瞭一出廢柴服務器的熱血大逆襲。
而孤雪所在的服務器奧羅，上演的是另一個故事。
2. 目標競速
19年6月，庚寅在NGA論壇點開瞭一個招募公會成員的帖子。發帖人的ID叫“貓不會微笑”。
帖子中寫道：“我的願望：建立一個團結努力、志同道合的公會，並打造一個以副本進度為主要目標的團隊。”
“遊戲極客，目標國服首殺。”
庚寅被吸引瞭。“我國服從80到120級，每個版本都玩，也拿瞭不少首殺，都是dkp或者cl。”Dkp和cl都是《魔獸世界》團隊副本中玩傢們使用的裝備分配制度，前者是用團隊內部記下的積分換取裝備，後者是團長根據團隊整體情況直接分配裝備。
“當時懷舊服消息剛出，我也是在想找公會，正好看他發帖子。我一開始說很簡單，我想打金團（直接用遊戲金幣拍賣裝備），我不想打dkp，直接買裝備不欠人情。他勸瞭我很久，說‘來打dkp，dkp不一樣的。’”
為瞭挑戰懷舊服各種首殺，韶光會長貓不會微笑從很早就開始做出計劃。他意不在開門，而是門後的蟲群——開門之後玩傢才能進入安其拉神殿副本，最快開門，才能最快開始沖擊最終Boss克蘇恩的首殺。
遊戲裡的物資，如果靠全服務器的力量慢慢捐，每個人都不會花太多錢，而且NPC也會參與捐獻。可隻憑一個公會之力，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就不一樣瞭，光靠砸錢不能把時間加速到最快，必須自己花時間去收集，簡單來說，又氪又肝。
在7月28號版本更新之前的2個月，貓不會微笑就發動瞭全公會之力攢物資，自己在雷霆崖上直播搓繃帶搓瞭一個多月，得到瞭一個飽含諷刺含義的外號，“貓聖人”。
庚寅覺得貓不會微笑“腦子有病。偏執狂。自尊心爆棚。面子怪。”
貓不會微笑和他聊瞭很久。但最終庚寅被說服瞭，決定不再堅持用金幣交易，而是用對團隊發展更有利的計分制DKP制度，那一連串評價的落腳點是“挺佩服的。”
同樣被韶光公會吸引的還有聲稱自己“從沒玩過魔獸世界”的涼拌西蘭花。確切地說，他是一個隻玩60級版本WOW的玩傢。之前先後在十幾個WOW 60私服上流浪，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懷舊服開放後，西蘭花從WCL，一個記錄公會副本進度的網站上找到瞭排位第一的韶光，慕名而去。
說到從未和自己交談過的會長，涼拌西蘭花滿是溢美之詞：
“他（貓不會微笑）已經把整個懷舊服版本計劃完瞭。你看過三體嗎？雲天明指出瞭光速飛船這條路，程心和AA把這事交給維德。她們肯定有決定也知道規劃，但她們知道自己沒有那種精神力量。所以我跟你說的精神力量就是這個意思……但像他這樣堅持一路走下來的人並不多。”
3. 肝
5月底，貓不會微笑將部落、聯盟兩個陣營共計385萬數量的物資下發到公會內各團。
“從籌備物資開始，對於我來說就是很頭疼的事情。很多很多團員沒時間，隻能直接去拍賣行掃貨，幾乎不考慮價格那種。”
為瞭把拍賣行的物資留給沒時間采集的上班族們收，臥病在床的孤雪決定通過親自采集的方式完成公會下發的清單。
貧瘠之地有一個迅猛龍刷新點，灰谷有一個狼人刷新點，都掉落捐贈所需的物資。孤雪每天趴在床上點著鼠標，刷怪就殺，殺完剝皮，“跟流水線工人差不多。”
在臨近一個月開門的時候，公會開始對已經收集的物資進行瞭初步的盤算，情況不是很樂觀。
被貓不會微笑拉來的庚寅是沒時間采集的那種，“我當時是負責120組寧神，65組紫蓮，然後1、200組的中皮重皮。後來還有200多組繃帶，幾十組礦石啥的。絕大多數我都是（從拍賣行）收的。”
皮革類最容易完成，其次是鐵錠錫錠，數量相對少。最難收集的要數寧神花。
庚寅：“那些有空采集的哥們把號停在瞭達納蘇斯（精靈主城，有很多草藥刷新點）去弄，這個我是真的佩服。寧神太難弄瞭，ah根本沒貨。杜隆塔爾（部落主城）的拍賣行比狗舔的都幹凈！”
說到寧神花，周二團的MT，最後的斬殺語氣中隱約有股歇斯底裡。
“寧神花，是所有物資中最沒收藏價值的一種。整整96000朵,都是團員們手工挖出來的，我們40個團員，平攤下來是2400朵一個人。開始是大傢分瞭不同區域 ，有的在雷霆崖，有的在幽暗城外，有的在閃光鎮，都用瞭插件，記錄刷新點。一小時大概可以采50朵，所以2400朵，需要采48小時，而且還是在沒人競爭的情況下……我說這些你是否明白？”
同團的牧師強力去污粉補充道：“距離在臨近開門一個月的時候，各個團的盤點情況都不是很樂觀。截止開門前24小時，寧神花都還是有5%左右的缺口。這僅僅是我們一個團。”
更糟糕的是，臨近開門15天，大概是由於佈料屬於低級材料，理論上很好收集，會長並沒有將收集佈料的任務下發，韶光公會的人們突然發現佈類材料出現瞭巨大的缺口。
所有法師都被動員起來，刷怒焰、影牙、血色、瑪拉頓，這些副本以人型怪物為主，掉落佈料。其他人站在副本門口收佈，或者滿世界找人形怪物的動態刷新點。
在這個節骨眼，趴在床上的孤雪開一個號法師去低級刷副本，拾取繃帶。另一個號在外面一直做繃帶。
“1個法師1小時可以刷30組亞麻佈，但遊戲有一個機制，前陣子加入的，一個角色在24小時內，隻能刷30次副本，時間大概需要6個小時，總計能產出160-180組左右繃帶。”
“所以隻能多開幾個號嗎？”
“理論上可以，但我隻有一個法師號可以刷那個副本。”為瞭獲得更多的亞麻佈搓繃帶，孤雪決定選擇一個更累且沒人願意選擇的方法，作為一個部落，他打起瞭對立陣營的主意，“去聯盟的地盤。”
“丹莫洛（矮人的新手村）需要通過技巧進入一個未完全開放的地區，那裡有一些動態刷新的低等級怪。去那個地方，不難。刷怪也不難，但是這個怪的亞麻佈掉率低，而且加上怪物刷新速度快需要一邊刷怪一邊拾取，如果把握不好節奏是手忙腳亂，而就算有節奏也是累得要死。”
腰間盤突出的孤雪就是靠這2個方法，除自己要交的物資外，硬生生肝出瞭額外將近400組的亞麻繃帶。
4. 風波
7月12日，交物資倒計時16天。NGA論壇上出現瞭一個名為“[雜談]驚，奧羅最大工作室因72組符文佈丟失，導致營運出現問題，貓聖人全服追殺！！！”的帖子。
由於要備齊部落聯盟兩個陣營的全部物資，部落陣營的韶光公會隻能通過遊戲中少數中立拍賣行，把物資倒到聯盟小號上。一些符文佈被公會外的玩傢購買截取。貓不會微笑作為會長發瞭一封禮貌的私信，希望能將物資回購。
私信被截圖並發到論壇，指責韶光公會是操控服務器物價的工作室，並為瞭物資全服“追殺”公會外普通玩傢。一時之間塵囂直上。紛爭湧來，貓不會微笑隻得擠出精力在遊戲外澄清。
遊戲中也並不順利，騷擾早就開始。公會競速首殺，一旦物資交齊，開門進入10小時倒計時，工作室幫助客戶獲取接單黑色作戰坦克坐騎的時間就不多瞭，“頂多做完2-3個。”
每1個黑蟲子代表至少十幾萬人民幣的收益，“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他們搗亂方式：1. 直接買。2. 在中立拍賣盯著你殺。3. 在中立拍賣行擺大量物品去頂你在轉的東西。我們4個人，4小時倒一次，定鬧鐘，每次被搗亂，被騷擾瞭，就停，再換時間，弄瞭1個半月。”
8月3號，首殺前1天，貓不會微笑終於有時間稍事休息。在這個間隙，我和這位立於暴風眼的公會會長聊瞭聊。
本職是運營管理的貓不會微笑向來精力充沛。他33歲，從事養老及交通相關的信息化工程建設，在英國留學4年，碩士，已婚。他坦言，自己將“除瞭工作之外幾乎所有時間都花在遊戲上”，每天凌晨2點睡，6點起，中午午睡1小時。“我睡覺時間很短，所以相比之下有更多的時間。”
作為會長，貓不會微笑曾在招募隊友時許諾，“永遠不要橙裝，不要黑甲蟲，不要副本裡掉的坐騎，不要副本裡掉的玩具，隻要一套打副本用的裝備。（因此）被網友恥笑，說我吹牛逼，裝聖人，他們覺得沒人會這麼傻。”
“我從去年1月開始在NGA招募。所有招募對象，是1個1個，點對點溝通。不拉群，每個人我都耐心跟他們聊，前期打下瞭非常非常好的基礎，但是8月，突然有人說我是工作室，滿盤皆輸，大量的人離我而去。
開服以後，我第一個練到10級，結果掉線。為瞭兌現國服第一60的諾言，我到另外一個不排隊的服務器重新練號，拿下第一60。然後再回頭回奧羅，重新練號，開服2星期，我練瞭2個60的號，並且在第二周兌現諾言，帶公會團在第二周打通瞭MC。”
然後就是慢慢經營，拿下國服BWL部落首殺，拿下世界范圍部落全技能哈卡首殺，一直到現在，這絕對不是一帆風順的過程，相反，我應該是全國服最難的人。”
“如果您這麼做，必然是有您想要得到的，那個東西是什麼呢？”
“我想得到的東西很簡單，從小到大，傢裡就支持我玩遊戲。所以我玩遊戲的天賦，技術等等都優於普通玩傢。我到30歲，玩守望先鋒，依然輕松國服前10。
但是，回首整個遊戲人生，孑然一身。一個遊戲玩完瞭，又變成孤傢寡人。我希望有一個穩定的，團結的，能一直一起玩下去的群體。無關水平高低，隻和互相信任和相伴有關。”
“所以您想要的是真正意義上的同伴？”
“嗯，能長久的，不是為瞭遊戲裡利益，更不是為瞭把遊戲裡的數據變現的，互相認可人品的夥伴。當時最早最早相信我的人，沒有全部離開啊。隻要還有人在，我就有責任把我說的話兌現。”
5. 開門
7月28日，最後一場硬仗。很多公會成員向公司請瞭全天的假，其中也包括庚寅。把過去2個月收集的巨量物資上交，是一個難度不啻於收集的活兒。
“所有號都是炸的，郵箱裡三四百封郵件，主城全是我們交物資的，卡的郵箱打不開，箱子打不開，專門有人在主城開瞭法師開傳送門。”
玩傢們背包、倉庫裡全是要捐獻的物資
“感覺歲數大瞭，馬上30瞭，沒以前能肝瞭。10年的70年代，我當時在國外上學，國服開荒熊貓人版本，凌晨4點起來帶團到8點，然後10點上課。美國中部時間，打瞭一年啥事沒有，現在熬瞭兩三天，就真累。”
對於這個史詩級任務，庚寅身心俱疲。“不覺得史詩，隻是覺得暴雪腦子當年有病。我自己做瞭一個黑蟲子，還幫朋友這兩天去做任務，閉上眼睛都是這些事情……”
而強力去污粉參與交物資的種類是硬甲皮、魔紋繃帶、火焰花。捐完亞麻繃帶會給一個戰利品箱子，把他煩到不行。
“開不出來好東西，隻能摧毀。一開始用任務插件，自動交接任務，箱子就手動摧毀，整整800000根繃帶，算下來也是40000組，左手交接任務，右手摧毀箱子，整個人都不好瞭！”
交物資會獲得戰利品箱
“右手食指有一段時間因為頻繁點左鍵，不敢動瞭，手是真疼，腰也疼。06年在上學，這次懷舊服就是為瞭彌補當年沒有參與的錯過。整個交物資的過程真的很枯燥……吾身倍感自豪。”
MT最後的斬殺很享受這個史詩任務的過程：“06年還在大四，服務器是開門瞭，但是參與的不多。這麼說吧，06年的時候是初戀。懵懂狀態，現在全程參與瞭TAQ的開門的籌劃、物資分配、收集、再分配，好比Perfect sex。”
趴瞭整2個月的孤雪，最近要去醫院理療。“就像魔獸世界最初的宣傳語‘做你從未做過的事’一樣，我們時隔多年回來做這些‘從未做過的事’。”
8月4號19點，奧羅韶光公會拿下安其拉神殿最終Boss克蘇恩的首殺。
在這一戰上，他們該打的仗已經打過瞭,該走的路也走到瞭盡頭。
“每一個參與的人，都是開門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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