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親密的愛人難道是傷你最深的人?
如果一朵花裡有整個世界,那麼剎那也算永恒。
微熱
沁薇的錢包裡有一張照片,是她大四那年徒步太行山時拍的。她蹲在一戶村民的傢門口,仰臉對著鏡頭笑。她身後是一堵長滿瞭仙人掌的土墻,不遠處是幾個和她一樣蹲在地上端著碗吃面條的孩子。
畢業前夕的“五一”假期,沁薇接受老友小梅的邀請,參加瞭她們學校的太行山徒步之旅。
那時的沁薇時間多得用不完,所以小梅打電話問她要不要散心時,她立刻就答應瞭。坐火車從石傢莊到武漢,又從武漢到新鄉。在火車上,沁薇才知道小梅是為瞭撮合一段姻緣。這10人的登山隊裡,有4對是情侶,剩下落單的兩個人,一個是她,一個是老杜。
老杜長得很像年長一點兒的鄧超,說話也像,皮膚很黑,一笑嘴角都是皺紋。
晚上,4對情侶誰也不願意分開,沁薇隻好答應和老杜共用一個帳篷,共居一“室”。
晚上躺在靜謐的小山村,打開帳篷的天窗,可以看到滿天的繁星。沁薇會看很久,然後想自己的心事,比如前男友,比如就業。老杜躺在她旁邊,一點兒也不安靜,總是在哼歌。他唱歌還不錯,於是,他的歌聲變成瞭沁薇想心事的背景音樂。
最後一個“共居一室”的夜晚,老杜問她:你覺得我怎麼樣?
沁薇說:很好啊。
老杜說:那我們開始一段愛情吧。
沁薇說:再等等吧。
老杜把手枕在腦袋後說瞭一聲:行。
旅途結束後,老杜送沁薇回瞭石傢莊。他在石傢莊總共待瞭4個小時,1個小時送沁薇回學校,1個小時吃飯,1個小時回火車站,1個小時發呆等車開。
沁薇後來想想,他們吃完飯之後那個離別的吻到底代表著什麼,是紀念一段沒有來得及發生的愛情?那5天,算愛情嗎?沁薇還記得老杜的擁抱,他擁著她,就像擁抱一件很珍貴的禮物。
微涼
沁薇並不善於與人打交道,但工作這事說白瞭就是與人打交道,有不與人打交道的工作嗎?在網上,沁薇跟老杜訴苦。老板、客戶、同事,甚至跟她一樣剛來沒多久的新人,都好像鉚足瞭勁兒不讓她好過。
老杜畢業後回老傢做瞭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他跟沁薇總結瞭自己的感悟:“哭有時,笑有時,謙卑有時,驕傲有時,沉默有時,疾呼有時,蹲下有時,站立有時。你隻要懂得在相應的時間做相應的事就好瞭。”
“說得輕松。”沁薇對於這樣的勸慰並不滿意。
老杜又說:“不如你來我這,我養你啊。”
“不去。”沁薇毫不猶豫地拒絕瞭。
老杜的傢在湖北某個山清水秀的小城,他多次邀請沁薇去,都被她拒絕。老杜不停地問“為毛啊為毛”,沁薇說:“那邊,我去過,不止一次。”
沁薇在那個晚上跟老杜講瞭自己的身世。她的親生母親未婚生下她,然後把她送給瞭現在的父母。沁薇大概是12歲知道的這件事,奶奶和姑姑聊天被她偷聽到瞭,那一刻,有如晴天霹靂。她跟養父母鬧瞭很久要去找親媽,傷透瞭養父母的心。高中畢業後,養父母給瞭她一張照片、一張火車票,同意她去看自己的親生母親。親生母親才36歲,8年前嫁到瞭老杜所在的那個小城。
可拿著票沁薇突然不想走瞭,她撕碎瞭照片和火車票,然後對養父母說:“你們才是我的親爹媽,她不是。”但上瞭大學之後,沁薇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偷偷去瞭幾次親生母親的傢,但每次都是遠遠地看她。沁薇的親生母親又有瞭孩子,開著一傢小飯店,過著自己甜美的小日子。她忘記瞭曾經的女兒,也許還一直假裝從來沒有生過她。沁薇沒有去打擾她,也沒有與她相認,隻是遠遠地看,看著看著,她就流淚瞭。
沁薇對老杜說:“你理解我嗎,我不去,才好。”
老杜說:“理解。”
又說:“那我去找你呢?”
沁薇說:“別,你也過你的小日子。”
那是盛夏,沁薇為瞭省電沒有開空調,微風吹過她的臉頰,吹幹瞭她的眼淚,她用手抹瞭一把,隻觸到一手的微涼。
微遠
之後好幾天,沁薇都情緒低落,因為那一夜的坦誠,她的人生斷瞭一種可能。她和老杜也許從此隻能隔著萬水千山,借由網絡噓寒問暖瞭。8月要結束的時候,老杜突然來襲。
這是太行山一行後的第3年。兩年沒見,老杜依然是黑皮膚,一笑就有瞭皺紋。一起吃飯,沁薇心中驚喜卻極力掩飾,問他怎麼來瞭?他說:“想看看你。”
老杜的眼睛亮亮的,一笑牙齒格外的白。一條奇妙又奪目的線含羞帶怯地在兩人的眼睛之間開始鏈接,就像有一隻無形的蜘蛛在空氣間吐絲,把他們包裹,纏得又死又密。
擁抱依然產生微熱,接吻的嘴唇依然是微涼,沁薇感覺到老杜的心跳很劇烈。他不是什麼文藝男青年,但說的話卻足夠文藝:真怕以後再也抱不到你。
剛好是周末,沁薇想陪老杜在帝都轉轉,但老杜哪也不想去,窩在沁薇與人合租的小屋裡。兩人和世界上所有初陷愛河的戀人們一樣如膠似漆,恨不得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擁抱接吻。
睡著的老杜看起來沒有那麼老,更像個蜷縮著討愛的嬰兒,他在睡夢中不斷地向她靠近,然後圈住瞭她,緊一些又緊一些。沁薇驚覺原來她愛他,一直等著這樣相聚的不隻是他,還有自己。
9月的第一天,老杜坐上瞭回傢的火車,沁薇站在站臺上看他上車。那一刻,火車窗口變成瞭相框,而老杜變成一張會笑會說話的照片。像哈利·波特魔法世界裡的那樣,照片裡的人重復著一個永恒的動作:嘴巴誇張又無聲地說著“我愛你”。
火車終於開動,漸行漸遠。
微近
一段異地戀到底能持續多久?沁薇不相信那些雜志和網絡上的分析,她想遵從自己的心。她和老杜每天數個電話、每晚視頻連線、每半年一次相聚,他們幾乎瞭解彼此生活的每一個細節。
他們愛著又自由著,瞭解著卻不幹涉著。沁薇把自己的愛情故事講給剛剛結婚的小梅,小梅羨慕得兩眼放光,說自己婚後的生活仿佛是被裹住瞭手腳。
沁薇也覺得好,生活裡仿佛處處充滿瞭陽光。
那天,沁薇接到老杜的電話,老杜說瞭一句“喂”就把電話給瞭旁邊的人。是個女人,沁薇聽到她的聲音,身體立刻繃緊起來。女人想幫自己的孩子問一道英文題目,老杜說自己的女朋友英文好,便打電話來問。
那是一道很簡單的英文題目,沁薇卻怎麼也回答不上來。沁薇說:我不會,對不起。
女人把電話轉給老杜。
沁薇聲音顫抖著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然後她掛瞭電話、關瞭手機。晚上老杜在網上百般呼她,她都不應。老杜發來一大串一大串的話,說自己隻是想為沁薇做點什麼。他說,自己每周3次去那傢小飯店吃飯,所以和老板娘混得很熟;他是個老師,偶爾會幫老板娘的兒子解答一些問題;他還自告奮勇願意做那男孩的傢庭教師,卻收很少的錢。
最後,老杜又發來一行字:“她是你的媽媽,沁薇,我感謝她生瞭你。那男孩是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想幫他們,我是為你做的。沁薇,你應該理解的。”
沁薇渾身顫抖,幾乎無法呼吸。她關瞭電腦,躺在床上哭瞭。那一夜她沒有睡,她想:他到底還是把自己纏回瞭過去,那個她不知曉也不想知曉的過去。誰給他的權利,誰給他的自信?
她想:最親密的愛人難道真的是傷你最深的人?
沁薇不想原諒老杜,可她又分明感到,那個他在網上疾呼、她卻沒有回應的夜晚,卻是彼此心靈最接近的夜晚。他碰觸到瞭她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刺痛瞭她,也讓她警醒。
微幸福
幾天之後,沁薇請瞭假,跳上瞭那輛熟悉的火車。沁薇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坐過如此快速的火車。
老杜去接瞭她,見面的時候,擁著她不停地說“對不起”。她揉揉他的臉說:走吧,去看看她。
她老瞭一些,但精神很好。她稱贊老杜的女朋友真漂亮,比照片上看起來還美;她沒有認出沁薇,但抓著她的手說瞭很長時間的話。她告訴沁薇,老杜是個好男生,抓住瞭就別放過。沁薇點瞭點頭。
她說她羨慕年輕人,但老公對她也挺好。她的左耳失聰瞭,知道這件事後,老公安慰她:以後好事對你的右耳說,壞事對你的左耳說。雖然生意不好做,生活有些艱難,但有這樣的老公在身邊也挺幸福。
沁薇點頭說“好”。她想,如果有機會,她真想在她左耳旁說一句:媽,是我。
但她知道,她不會給自己這個機會,她不會打亂她現在的生活,更不想讓那個疼她的老公知道她有著怎樣的過去。她現在的小幸福,就是沁薇的大幸福。
如果一朵花裡有整個世界,那麼那個看著她微笑訴說的剎那也算是永恒。
飯桌上,女人還在贊美老杜;飯桌下,沁薇緊捉住瞭老杜的手。這一生,她想,她都不忍再放開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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