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楓: 現在輪到美國深呼吸, 退一步瞭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晨楓]
拜登上臺,大傢都在猜中美關系會不會轉圜。不過拜登以靜制動,一直在靜觀特朗普犯錯誤,中國政策一直沒有清晰化過。近日,拜登任命科特·坎貝爾擔任國傢安全委員會印太政策高級主管,直接向候任國傢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報告。
從這個人事任命中,也許可以窺探拜登的中國政策。
國傢安全委員會印太政策高級主管是新創立的位子,凸顯印太事務的重要性。坎貝爾是職業外交官出身,在奧巴馬時代就是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更是奧巴馬“重返亞洲”戰略的設計人。他主張美國應該把戰略重心放在亞太,熟悉亞太和中國事務。
坎貝爾在亞洲協會1月14日舉辦的美中未來研討會(The Future of US and China Conference)上發表公開演講時,闡述瞭美中關系合作共存的前景。他認為有兩件事是必要的:
第一,設立適當的接觸渠道和機制;
第二,向中方指出,兩國關系如果沿著當前道路繼續走下去,將進入非常可怕的境地,某些方面可能比冷戰還要糟糕,兩國經濟已經相互依賴,一條道走到黑對雙方、區域和全球造成的損害更大。
坎貝爾還說到:“明智和恰當的做法也許是:彼此都停下來,深呼吸一下。也許後退一些,反思一下。考慮一下雙方都可以邁出的一小步,在未來至少保持可行的關系。”他認為中國不會改變自己的制度,美國也不會撤出亞洲,但切實的“一小步”可以包括放寬簽證政策,改善記者、領事館的處境等。
這實際上也是中國一直在主張的。即使在中美關系已經進入深度冷凍的2020年7月,楊潔篪還特意趕到夏威夷與蓬佩奧會晤,當然不會是因為惦記火奴魯魯的椰絲佈丁。中美接觸渠道的斷開完全是因為特朗普授意下蓬佩奧的惡意沖撞,完全不顧通常的外交慣例,肆意毒化交流環境。坎貝爾不需要向中方指出美中關系已經糟糕到可怕的境地瞭,中國從來沒有想往這裡走,這完全是特朗普政府恣意妄為導致的。
中國也沒有主動驅逐美國記者,是特朗普政府首先無端限制中國新聞機構駐美人數後的反制,中國關閉成都美國領事館,更是對美國關閉休斯頓中國領事館的直接反制。美國對中國學生、學者簽證的無理限制,中國至今保持節制。
中國一直在深呼吸,保持最大節制,隻有在不得已的時候才強力反制。中國一直在呼籲美國糾正錯誤的做法,但特朗普政府直到最後的時刻,依然在不遺餘力地往美中關系的水裡下毒。中國願意再次深呼吸,但這次輪到美國也深呼吸、退一步瞭。
在處理中美關系方面,坎貝爾主張“可預測性、穩定性和清晰性”的指導原則。從周恩來時代開始,中國就是“外交無小事”,從來就是慎之又慎的,當然也是堅決主張和貫徹可預測性、穩定性和清晰性的。特朗普自詡談判藝術的大師,從房地產投機的經驗出發,熱衷於“迫使對方猜測”,喜歡的就是不可預測和曖昧,不斷用誇張的極限施壓迫使對方無所適從,在打亂對方判斷的過程中趁機撈好處。
從商業談判的極限施壓來說,這種敲詐或許管用,但國傢關系不是商業談判。商業談判可以談不攏的話一拍兩散,然後再另外找機會。國傢關系一拍兩散不僅後果嚴重,還必須回來再和對方談,如果不是直接開打的話。中美之間這樣的世界上最重要、最復雜的關系,尤其是不能有一拍兩散的心理。但特朗普政府堅持這麼做,試圖賭中國政府不敢一拍兩散,中國就隻有奉陪瞭。
在亞洲協會的美中未來研討會上,坎貝爾還是作為“民間人士”發言的,但他已經接受瞭拜登的提名,明白自己發言的分量,所以應該是代表拜登政府對美中關系的態度的。這也不是有閑人士喝茶敘談的場所,與會的除瞭坎貝爾,還有前國務卿舒爾茨、基辛格、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CSIS中國專傢葛來儀(Bonnie Glasser,曾任國防部和國務院高級顧問)等。
有理由相信,在拜登時代,美中關系有希望回到可管理的有序狀態,但戰略競爭還將繼續。特朗普政府在離任前,還忙不迭地公佈瞭《美國印太戰略綱要》,揭示瞭美國對華戰略的總體構想。其中不乏挑釁性的成份,很多內容實際上並不是特朗普政府“發明”的,而是歷屆政府的積累。比如說,印太戰略的名稱是特朗普時代啟用的,但把印度和印度洋並入亞太戰略一起考慮,是奧巴馬時代已經在做的,甚至在克林頓時代就開始考慮瞭。支持反政府組織、投資繞過審查的社交媒體,也是希拉裡·克林頓在擔任國務卿時代就大力推動的。
坎貝爾提到,在近期,美中關系的重點會是美國與盟友及夥伴建立對華共識,但很大程度上美國必須首先應對艱巨的本國健康、經濟和社會挑戰,盟國其實有一樣的問題。
美軍、美元和盟國是美國霸權的三大法寶,但美國在西方的道義權威、經濟粘性和政治領導力大大下降,使得盟國主義出現困難。這不光是特朗普倒行逆施的緣故,更是美國積累已久的經濟和社會問題所致。拜登在贏得大選後,就不斷呼籲盟國與美國組成對華“統一戰線”,但歐洲依然甩開美國,與中國完成瞭中歐全面投資協議。這遠遠超過單純的投資保護協議,實際上可比典型自由貿易協議中的服務貿易部分瞭。
歐洲的“單方面”行動,一方面是對特朗普美國甩開歐洲單獨與中國達成第一階段貿易協議的報復,另一方面是看到特朗普人走瞭,但特朗普主義茶不涼的美國政治現實,歐洲必須為自己的利益預作考慮。
盟國主義對美國來說,是在美國領導下,盟國之間抱團取暖,協力抵禦“中國脅迫”;對盟國來說,是由美國為盟國遮風擋雨。拜登和坎貝爾都是美國版盟國主義的積極鼓吹者,但盟國主義不能是口惠而實不至的,在和平時代,經濟是“盟國主義”繞不過去的坎。
就當前而言,中國因為澳大利亞的種種惡劣反華行徑,對澳大利亞出口上可能違規的地方(如質量問題、涉嫌傾銷等),采取瞭更為嚴格的管理措施,澳大利亞不斷抗議“中國脅迫”,美國高調支持,但口惠而實不至。看看貿易數據就不難理解原因瞭。
中國是澳大利亞的最大貿易夥伴,在2018年,中澳貿易量是日澳貿易量的2.5倍,是美澳貿易量的將近5倍。
光看貿易總量還不夠,中澳貿易量裡,2/3是澳大利亞對華出口,1/3是澳大利亞從中國的進口。對華出口超過澳大利亞出口的1/3,從中國的進口占澳大利亞進口略低於1/4。
進口關系到澳大利亞的民生,出口關系到澳大利亞的經濟發展,兩頭都馬虎不得。澳大利亞的出口強項是煤、鐵礦砂、液化氣,煤還有印度和日本市場可以幫一把,鐵礦砂和液化氣就隻有看中國的臉色瞭。
在“中國脅迫”的時候,美國及盟國無法幫助紓解,怎麼幫助澳大利亞抵抗“中國脅迫”呢?北約是盟國主義的成功故事,北約的成功在於經濟和軍事兩手都硬。但在印太,軍事上的攻守同盟解決不瞭經濟上的水深火熱的話,那盟國主義就成瞭獨足的病夫瞭。
這些都還是2018年數據,疫後中國的中心作用更大。澳大利亞即使在與中國關系最困難的時候,也依然堅持批準瞭中國主導的RCEP,說到底,和歐洲與中國達成(但還缺最後批準,一般認為,這已經是例行公事瞭)中歐投資協議如出一轍。
拜登時代的美國會繼續與中國進行強硬的戰略競爭,並試圖拉上盟國對中國形成統一戰線,但也會在氣候暖化、全球抗疫等公共利益問題上尋求與中國的合作,並在國與國關系上回歸一定的常態和規范。但美國國力滑落使得戰略競爭受到限制,盟國的左顧右盼使得統一戰線漏氣放水,全球公益問題政治化更會使得合作受到幹擾。這一切都會使得拜登時代的中美關系繼續高度復雜,但可能不像特朗普時代那麼刀光劍影、極限威脅瞭。從這一點來說,仍有轉機。
相關新聞
轉載請註明出處: 晨楓: 現在輪到美國深呼吸, 退一步瞭 - PUA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