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褚時健時代: 如何變成一群人的褚橙

每年的11月是雲南褚橙的收獲季,2020年的不一樣在於換標瞭:包裝上創始人褚時健的表情不再是滄桑和壓抑的,取而代之的是從容、舒展的笑臉。

在“煙王”、“橙王”褚時健逝去一年後,其子褚一斌做主更新瞭自己公司的產品商標,想讓父親把輕松、幸福的形象留給世界。

過去兩年,褚一斌的身份也有瞭轉變,從父親褚時健身邊默默的執行者,到一個傢族的大傢長。他要把褚時健“一個人”的褚橙,變成“一群人”的褚橙,一群人的事業與寄托。

2020年11月,騰訊新聞《財約你》再度探訪哀牢山,對話褚橙接班人、褚氏農業總經理褚一斌,追憶褚時健最後的時光、瞻望褚橙之未來——“勵志橙”沒瞭我們最初追崇它的精神載體,還能成功轉身為現代農業的標桿嗎?

褚一斌在哀牢山褚橙莊園裡對話《財約你》主持人馬騰。兩年前,同樣的地點,褚時健坐在同樣的位置對話《財約你》

褚時健“笑瞭”

“(褚橙包裝上的褚時健形象)以前是一張苦臉,去年我提出來要改。” 褚一斌對《財約你》說。

一生大起大落,一輩子重擔壓頂,在傢人眼裡,褚時健活的也剛強、也緊繃。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天,“老爺子也不是虛弱的躺在床上,屈服於疾病的一個人”。

據褚一斌回憶,去世前20小時,褚時健說要起來坐坐,褚一斌趕緊把父親抱起來,放到沙發上,給按摩腿、梳頭。那時褚時健鼻子裡插著氧氣管,自己一揮手把氧氣管拔瞭,丟到肩膀上。褚一斌嚇瞭一跳,想去阻止,老爺子倔強得很,說:“我試試看”。結果話沒說完,失去意識、頭一低,撞在瞭褚一斌胸口。

一陣混亂,老爺子被抱回病床,胸口起伏地呼吸著。褚一斌剛松一口氣,醫生低聲讓他做好準備——老爺子的生命要以小時計瞭,可能需要插管。褚一斌懵瞭,因為插管以後,父親就沒有跟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間瞭。

最後的時間裡,褚一斌坐在床頭,兩隻手捧著父親的臉、大聲呼喊,到第三聲的時候,老父親心跳歸零。

2019年3月5日,91歲的褚時健故去。那前後的數月,是褚一斌最難捱的時間,從身體到精神,9天睡瞭5個小時。直到“五七”那天,他盯著父親的遺像一直看、一直看,似乎發現老爺子嚴厲的眼神慢慢變柔和,有瞭一個深深的微笑。褚一斌的心一下子舒展開瞭,也有瞭改商標的想法。

新老兩個商標,左圖為褚一斌公司的新商標

後人想讓老爺子放下。

“今年3月5日,我們一傢人上山拜祭老爺子。之後我又一個人上去匯報工作,站在墓前默默地跟老爺子交流。”褚一斌說,“剛剛下來時,有記者電話問我,‘老爺子忌日周年你有什麼想說的?’我說如果能夠給老爺子發個信息,我要告訴他,‘不管在哪裡,開開心心的,別再苛刻自己瞭’。”

褚一斌說,他最大的遺憾是自己不夠勇敢,在病房的最後三天裡,始終沒有勇氣跟父親好好道別,問問他還有什麼事還放不下、還有什麼要交代。

強勢父親打瞭80分

許多年裡,褚一斌一直急於逃離,逃離山一樣的父親,逃離被規劃好的命運。

2018年褚時健對話《財約你》時,坐在旁邊的褚一斌給父親剝橙子。那次是褚時健生前最後一次接受媒體視頻大型采訪

從長相到性格,褚時健、褚一斌父子很相像,一樣煙不離手、最大的愛好是 “拿魚”(捉魚)。50多歲的褚一斌,有一半的歲月都在努力走出父親的影響力。從上高中開始,褚一斌更向往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在雲南終老。

1983-1984年,褚一斌在玉溪煙廠工作瞭一年,那是父親褚時健成為“中國煙王”的地方。父親也已經幫他規劃瞭整個人生路——高中學理科、上大學,分配到煙廠做電器修理工,55歲之前做到副廠長。

褚一斌說:“我就感覺頭皮涼颼颼的,我的一輩子啊!”

於是褚一斌逃瞭,1987年自費留學日本。奔向自由的前提是,他在玉溪先結婚生子。“父親是棵樹,很大很強,我們都在樹下,那種感覺隻有自己知道。我就想能不能伸出去樹外一點?哪怕就1/3。”

日本、秘魯、深圳、香港、美國、新加坡……褚一斌後來走瞭很多地方,有主動,也有不得已。這期間父母入獄、姐姐自殺。2005年母親馬靜芬被查出癌癥時,褚一斌時隔十年回到中國。

清晨7點,褚一斌推開病房門,老父親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握著他的手問,“有沒有問題?進來時都好吧?”眼睛有那麼一丁點兒濕潤。那是幾十年裡褚一斌第一次看到父親不再那麼剛強瞭。

2012年年底,在新加坡的褚一斌接到父親電話,那時父親已經快85歲。“你看著辦吧,我跑不動瞭。”父親在向他“示老”,這讓他下定決心回到故鄉。

潛移默化中,來自於父親的肯定,影響著褚一斌做事的準則。2018年,褚時健在對話《財約你》時,給兒子打出80分。褚一斌當時沒在場,被轉告時一度以為聽錯瞭,因為父親平時太嚴格瞭。褚一斌說:“他打60分我就很開心瞭!及格瞭。”

褚時健早前對《財約你》這樣評價褚一斌:“(他)要積累經驗;現在慢慢地有進步,他喜歡跟高級官員(高級管理人員)來往,這個也不是壞事;但是我說我們還是要著重搞實事,今年(2018年)逼著他,他來抓實事瞭,那就好,我就說他有希望瞭。”

褚時健希望兒子在資金問題上穩妥一點,但同時潛移默化中,保守的老父親也在接受後輩資金處理上的方式。老人堅持做事業時,貸款隻能占總投資30%;但2018年,在褚一斌的主持下,公司的第一輪融資已經完成,傢族企業第一次迎來外部投資者。

2018年,褚一斌給自己打60分;兩年之後,給自己打70分,10分的加分在於更高效的管理。

“2019年褚橙產品銷售是歷年來速度最快的,果子是33天采摘、35天銷售,完成瞭我們做鮮果的目標——以最快的速度把產品從樹上送到消費者手上。鮮果的鮮很重要。”褚一斌有點驕傲:“去年我們從4月份開始建瞭一個五六百人的選果廠,是國內一流的生產線,設備投資瞭4000多萬,都是自有資金。”

一群人的褚橙

老父親離開一年多的時間裡,褚一斌花瞭很多時間陪母親打麻將。

“小傢庭是一個,大傢庭是一個,要保持平衡。第一,不能對不起父親;第二,該擔的責任要擔起,擔起這個傢的老老小小。”褚一斌說。

平衡、責任,都不是輕松的話題。從2015年開始,有關褚橙傳承的話題就受人矚目。外界知道一個褚橙,但細說起來它其實有若幹支脈。

在褚一斌之前,早一步回雲南幫忙的是褚時健外孫女任書逸、李亞鑫夫婦,他們從銷售開始融入褚橙。孫女褚楚從英國學成歸來後,也加入瞭經營;之後,褚一斌從新加坡歸來。

褚時健早年曾吐露讓外孫女繼承的想法,但妻子馬靜芬認為褚一斌更適合做大傢長。之後的情況是,褚橙不斷壯大,主要傢族成員各有自己的公司、基地,獨立管理。

2018年,情況明朗,傢族產業繼承人明確為褚一斌。同時,任書逸也繼續擁有多傢公司,包括實建褚橙果業、褚橙果品、傳承果品等。而褚橙體系裡成立最早、也是最重頭的公司——新平金泰果品,由馬靜芬和褚一斌母子各占55%、45%。

褚橙的經營形態仍舊像一棵多支脈的橙樹。

傢族成員之間的生意競爭,是褚一斌正在解決的問題,他要正式買下女兒褚楚名下的兩個基地,女兒也正經八百的和他談生意、磨價格。

從一個人的褚橙,變成一群人的褚橙。

這傢傢族企業在2019年提出瞭上述概念。褚一斌解釋:“以前為什麼叫一個人的褚橙,一個老英雄他有歷史沉淀、有智慧、能力;(我們)不用想,跟著他幹就行瞭。今天,我們說大傢的褚橙,要共同努力、一起分享,把他留下的事業繼續推進。”

這種思路下,員工股份激勵在規劃中。從2020年5月至今,股權激勵的第一輪方案已經出爐。褚一斌明白,未來五年的發展規劃,要仰仗一群人的執行;股權激勵方案索性全部開放討論,就在褚橙莊園,60多人一起參與、修改。

上市也在一步步執行中。2018年底,上市想法被褚時健認可後,公司設定瞭一個六年的規劃。褚一斌說:“(公司)現在正在進行一些結構的整治,我們對資本市場並不排斥,希望可能是在三年以後,(公司)結構跟資本市場的(要求)匹配、融合。”

除瞭褚橙品牌,雲冠橙品牌也在褚一斌的重點規劃中,這是公司更大規模生產的載體。

褚一斌說:“哀牢山這一塊6400畝,隻有這裡的(橙子)能叫褚橙。但是企業要發展,不能說真的上市瞭還靠這6000多畝地、1萬多噸的產品,對不起廣大消費者。所以我們在2018年就啟動瞭雲冠橙。褚氏農業現在和將來有兩個品牌,褚橙和雲冠橙。”

目前雲冠橙正在和拼多多合作,是拼多多主動找到的褚一斌,也正好契合他想尋找二三線城市消費者的想法,“雲冠橙作為褚橙產業的腰部產品,拼多多的特質,在產品屬性定位上有一定的匹配度。”

中國每年的柑橘產量是3000多萬噸,褚橙和雲冠橙的總產量是3萬噸左右,市場占有率不足千分之一。不敢妄稱是產業皇冠上的明珠,褚一斌說隻希望能做成行業先行者。

青年褚一斌怕別人知道父親是褚時健,給自己化名“於斌”;中年褚一斌再被介紹是褚時健的兒子,從心底是自信的,因為在內心,已經證實瞭自己,接過瞭對四世同堂的傢族、對企業、對員工的責任。

“我希望肩上的包袱不要那麼重,70歲一定退休,未來的十幾年(任務)是打造一個肩膀,能夠把擔子交過去。”褚一斌說,這個肩膀不一定是兒女的,但如果他們願意,可以是首選人選。

“你想做更好的褚時健嗎?”在訪談快結束時,主持人問道。

褚一斌的回答快速而且堅定:“不,我隻想成為更好的褚一斌。”

隨後,他又補充瞭一句:比起偉大,我更想做一個可愛的企業傢。

Dav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