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信泡沫破裂: 全球最大征信巨頭退出

本報記者李暉北京報道

火熱多年的征信賽道正在冷卻。

在華展業15年的全球最大征信巨頭益博睿集團(Experian)即將退出中國內地市場。

在益博睿退出消息曝光幾日後,中國人民銀行營業管理部消息顯示,包括考拉征信等四傢機構註銷企業征信備案,不再經營相關業務。據《中國經營報》記者不完全統計,自2018年以來,已有約20傢備案機構退出。

雖然內外資機構退出市場的原因不盡相同,但反應瞭一致的問題——征信並不是一個靠經驗移植或投資驅動就必然獲得成功的賽道。

2015年以來,政策面的開閘和資本炒作催化各路公司紮堆,一批新興機構在不瞭解征信商業本質的情況下湧入征信行業尋找商機,產生瞭大量的產業泡沫,無效投入和無序競爭也擠壓瞭正常的市場空間。泡沫刺破後,行業又能獲得怎樣的教訓和啟示?

小貸新規成為“最後一根稻草”?

益博睿的退出來得頗為突然。就在今年11月,該公司剛剛參加瞭在上海舉行的進博會。9月,益博睿大中華區CEO黃堅出席瞭外灘大會上一場信用主題的分論壇並做瞭主題演講。在今年更早前接受媒體采訪時,黃堅還表達瞭對中國市場的信心。

益博睿亞太總部提供給《中國經營報》記者的英文聲明證實,集團計劃剝離益博睿在中國內地地區的企業征信方面業務,目前正在與潛在買傢交涉。此外,將保留在中國香港和中國臺灣地區的決策分析業務。

一位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退出是總部決定的,中國區事先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益博睿集團是全球規模最大的個人征信公司,總部位於愛爾蘭。其與艾可菲(Equifax)和全聯(TransUnion)並列美國三大征信局。官網信息顯示,目前益博睿在全球運營19個個人征信局和14個商業征信機構,提供遍及全球各地8億個人客戶和9900萬企業數據信息。

益博睿於2005年正式進入中國,其核心優勢在於個人征信業務,但在中國內地難以涉足該領域。“益博睿做過很多監管層的工作,政府關系疏通也不錯,無奈個人征信數據太敏感,很難向外資開放。”一位上海征信行業資深人士透露。

2007年,通過全資收購彼時國內市場份額最大的商業信息服務商新華信國際信息咨詢(北京)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華信”),益博睿進入企業征信市場。2018年,該公司更名後的主體“益博睿征信(北京)有限公司”正式獲得瞭央行批準的企業征信備案,市場對其擴大在華業務一度充滿期待。

根據官網信息,益博睿中國目前業務模式包括企業征信、決策分析、反欺詐、市場營銷和數據處理等。其中,企業征信和決策分析是核心業務。

根據益博睿(EXPN.L)在倫敦證券交易所披露的2020半年報顯示,EMEA及亞太地區的收入占集團收入總額的8%,較2018年、2019年年報比例有進一步下滑。

對於益博睿的退出,一些業內人士認為,雖然突然,卻也在情理之中。

大數據和征信研究專傢、全聯並購公會信用管理專業委員會常務副主任劉新海告訴記者,益博睿入華初期的業務做得不錯,主要是基於決策引擎等核心風控產品,包括零售、策略等咨詢服務效益也較好。“它的突出問題還是本土化不足,沒有把作為全球最大征信機構的先進產品和服務,能夠和中國快速發展的市場結合起來。例如面向發展中不夠成熟的中國民營企業,沒能量體裁衣提供合適的征信產品。”

前述上海征信人士透露:早在2008年,益博睿就可以給出年薪30萬元的薪酬,頗具競爭力,但近幾年市場份額不斷萎縮,高管變動也快,沒有看到太有競爭力的產品。

由於最優勢個人征信業務不能做,隻能退而求其次。益博睿中國在國內展業的支柱業務之一是決策分析。決策分析即信貸系統中的決策引擎,其功能是,一件貸款申請後,決策引擎會給出一個是否授信的結果。“益博睿在決策引擎方面非常專業,在國內的市場份額也算比較大,背後支撐它的是其全球展業采集數據鍛煉的模型。”有業內人士表示。

根據官方資料,益博睿曾與國內的眾多金融機構建立戰略合作夥伴關系,其中包括中國銀聯和多傢銀行,滲透瞭電商、零售、金融、支付等領域。

但值得註意的是,益博睿核心產品決策分析的重要客群是P2P網貸平臺和網絡小貸公司,即央行征信中心長期覆蓋力不足的群體。近年來網貸、助貸行業持續震蕩,市場主體縮水嚴重。

前述上海征信人士向記者分析:網絡小貸新規出臺後,行業預期降至冰點,可能導致更多機構退出小微信貸市場,這也使益博睿決策分析業務市場前景的不確定因素增大。這也許是驅使益博睿作出撤退決策的“最後一根稻草”。

企業征信模式短板難破

下轉B7

事實上,益博睿正在尋找潛在買傢的企業征信業務,其面對的市場也並不明朗。

據前述上海征信人士透露:企業征信商業模式是通過電話詢問、拜訪以及其他方式匯集一份企業征信報告。一份比較全面的報告也就報價一千餘元。“以當年益博睿並購的新華信為例,雖然當時占據瞭較大市場份額,但一年的營收也才小幾千萬元,生存艱難。”

問題的關鍵在於企業征信機構可以采集到的價值信息極為有限。央行征信中心前顧問、北京大學數據研究院專傢李銘在近期的一場閉門會上就指出:企業征信市場在國內和個人征信不同,金融機構並不向企業征信機構報送信息,隻是把企業征信機構作為數據銷售商。

“世界范圍內,很少有企業征信機構可以從金融機構拿到信貸信息。甚至目前很多企業征信備案的大數據公司沒有任何信用信息,隻是一個企業信息報告機構,而不是企業征信機構。”他表示。

這也道破瞭包括益博睿在內的國內外企業征信機構面臨的巨大模式硬傷——在移動互聯網時代中,如果不掌握企業一手核心數據,很難做好實時性的監控。

在劉新海看來,國內大部分企業征信機構商業模式千篇一律,產品幾乎就是報告、評級,普遍缺乏深入場景,還停留在淺層次應用。

但其實市場對企業征信報告的需求並不小。聯潤信用首席規劃師楊曦在前述閉門會上就表示,銀行、保險、證券、信托、基金,每一個細分市場對於企業信用報告需求的側重點都不同,同時投資、融資和經營這三個不同層面的信用報告也不同,但目前大部分信用報告的價值並沒有體現。

記者註意到,目前另一傢在國內展業的外資征信企業鄧白氏並無異動。多位征信行業人士認為:這與鄧白氏的核心優勢一直在企業征信有關。鄧白氏的核心產品“鄧氏編碼”——通過一個獨特的9位數字全球編碼系統DUNS,可以制定專屬的企業身份識別碼,該產品標準化高,使用廣泛。

“嚴格意義上看,在企業征信領域,全球范圍內,也僅有鄧白氏通過較為標準化的業務趟出瞭一條路,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抬高瞭行業門檻。”前述上海征信人士表示。

據記者瞭解,目前已有多傢大數據公司、金融機構、互聯網公司對接盤益博睿的企業征信業務表示瞭興趣。劉新海透露:益博睿在此領域的核心競爭力是客戶資源,特別是外資客戶、品牌影響力和多年來的全球數據積累。

市場發展方式有待厘清

在一位北京權威征信人士看來:雖然益博睿的本土化做的不佳,但作為國際頂級的征信機構,狠心拋下這麼大的市場,決不能被當做一件好事看待,是值得反思的。

2015年之後,個人征信成為中國社會關註的熱點。數據顯示,在鼎盛時期,大約有50萬傢公司的名稱中包含征信字眼,其中有接近一半要做個人征信業務。

劉新海告訴記者,從歐美發達國傢到東南亞等新興國傢,從來沒有哪個國傢的征信能這麼大規模地引起社會大眾、新金融機構、大數據公司、互聯網公司的積極參與,而很多機構甚至搞不清楚風控和征信的區別。

在這種環境下,益博睿來自歐美的發展策略面臨著極大挑戰。據劉新海透露,益博睿很多基於建模分析、策略咨詢和軟件服務的業務在中國“有市無價”,市場上存在有需求,但是很多機構由於價值認知問題不願出好的價錢。

黃堅在今年年中接受媒體專訪時曾表示,從全球積累的經驗來說,數據從來不會成為任何一傢做個人征信的企業的優勢,對於任何一傢做個人征信的公司來說,數據都應該是公平、公正、平等。

但這套理論在國內至今仍很難被驗證。一位數據行業人士對此直言:在國內從事這個行業,有模型,沒數據,舉步維艱。

事實上,由於中國整體金融運行邏輯與西方不同,導致一些模式並不容易在國內商業化。前述上海資深征信人士告訴記者:美國個人征信機構展業邏輯是,上報的數據越多,用的時候越便宜。此外,提供數據的機構還需要給征信公司付費——這是由於征信公司提供瞭數據清洗分析的成本。但在國內,隻有強勢的政府部門才能讓各傢機構按照規范上報數據(比如央行征信中心)。而掌握著核心數據的機構往往不願意上交數據,更無須談給征信機構付費。

據《美國征信史》介紹,美國早期眾多的信用服務機構都是基於區域性、行業性或者是產業鏈的不同環節,之後隨著數據庫技術和商業需求的驅動,出現瞭殘酷的洗牌,形成瞭3傢全國性的征信機構和300多傢分銷機構。未來國內征信行業是否也會照此趨勢發展?

在劉新海看來,征信不是簡單依靠技術和投資驅動的領域。建設企業征信就好像修路一樣,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未來這一領域仍然需要“政府+市場”雙輪驅動,政府開放數據,制定遊戲規則(監管、數據保護、跨境流動、信息安全規范等),市場化機構開發產品和服務,提供具體的服務。“目前很多企業征信機構的商業模式同質化比較嚴重,互補性差,甚至不存在並購的前提。”

Dav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