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爾: 漢服竊取瞭韓服的設計? 某些人的反“事大”情懷又來瞭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保爾]

近日,一則有關漢服和韓服的社會文化新聞引起瞭不少媒體的關註。韓國人說中國人竊取瞭韓服的設計,漢服實際起源於韓服。其實,這一類“什麼都是韓國的”新聞,早已見怪不怪,以至於有這樣的段子:“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韓國人的。”

有意思的是,韓國人宣稱所有權的東西,大多都和中國有關系,就連中國人要放假旅遊的法定節假日都不肯放過。似乎韓國才是真正的“大國”。那麼,歷史上半島政權究竟有多大?和中國的關系如何?如今總是想從中國“搶”傳統,到底是出於什麼心理?筆者嘗試就這些問題,談一談自己的看法。

高句麗不是高麗,半島外沒有朝鮮

《尚書》等文獻記載,周武王滅商之後,封箕子於朝鮮,可能就在今天的朝鮮半島。不過,也有研究者結合考古材料認為,箕子政權最初在遼河流域,戰國末年才在燕國軍事壓力下被迫遷入朝鮮半島。

在朝鮮半島,則流傳著檀君朝鮮的傳說,聲稱早在公元前兩千多年,也就是傳說中大禹治水的年代,朝鮮就已經建立瞭政權。不過,這個具有濃烈佛教色彩的傳說直到13世紀才形成,又是僧侶所做,所以長期以來並不為史傢所相信。

西漢初年,漢高帝剪滅異性諸侯,燕王盧綰的部下衛滿帶著人馬逃亡朝鮮半島,建立瞭衛滿朝鮮。漢武帝時,朝鮮與漢朝交惡,漢軍滅掉瞭衛滿朝鮮,在其故地設置瞭樂浪、真番、臨屯、玄菟四郡。所謂“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就是這件事情。

樂浪等四郡的設置,標志著中央王朝對半島的直接統轄。但四郡並沒有覆蓋整個朝鮮半島,南部長期活躍著土著力量。久而久之,形成瞭辰韓、馬韓、弁韓三個部落聯盟,統稱“三韓”。

三國時期,魏曾經武力平定三韓,但隨著西晉滅亡、天下大亂,樂浪等郡內遷,中原王朝對半島的直接管理就此終結。待到隋朝再造大一統帝國時,朝鮮半島上的三個政權分別是高句麗、新羅和百濟,稱作“海東三國”。

三國以高句麗疆域最廣,不僅占據半島北部,還控制瞭遼東,高句麗王陵就在今天吉林、遼寧兩省。然而,疆域最大的高句麗和後來的高麗、朝鮮並沒有直接的繼承關系。反而是偏居半島一隅的新羅,先和唐朝結盟,一起滅掉瞭百濟和高句麗。然後又擺瞭唐朝一道,迫使設在今天平壤的唐朝安東都護府內遷。最終,唐朝與新羅的邊界劃在瞭大同江,也就是今天流經平壤的那條江。

公元九世紀末,新羅內亂,分裂成三個政權,結束這場分裂的政權國號“高麗”。趁著五代十國的亂世,高麗向北擴展,到達瞭清川江流域。契丹興起後,高麗又以臣服換賞賜的方式,獲得瞭鴨綠江以南的地區。1388年,李成桂取代高麗政權,後經明朝恩準,改國號為“朝鮮”,兩國的疆界仍劃定在鴨綠江,一直延續至今。

因此,就政權追溯而言,從新羅到朝鮮,鴨綠江是其幾經擴張獲得的最北疆界,某種意義上說已經是“賺到瞭”。至於更北方,半島之外的土地,與新羅之後的半島政權向來沒有什麼關系。

“事大以精誠”的選擇

從歷史不難看出,自漢代以來,半島政權的生長與擴張,多是趁著中原帝國分裂的大亂世。蒙元以後,這樣的機會不再有瞭,半島上的政權要想生存下去,必須首先理順自己與中國的關系。

在威震歐亞的蒙古人面前,高麗毫無選擇地當瞭藩屬,國王必須娶元朝公主當王後。蒙古人對這個“駙馬國”很不客氣,特別是忽必烈時期東征日本,在高麗設瞭“征東行省”,調用的錢糧、人馬不計其數。直至今日,這段歷史還經常被搬上銀幕。

有趣的是,盡管被蒙古人呼來喚去,但高麗似乎對“駙馬國”的身份還有那麼點留戀。明朝一統河山,推進到瞭遼東半島,高麗國王居然想和剛剛揍完蒙古鐵騎的明軍比劃比劃。統兵大將李成桂不是傻瓜,他沒有帶兵過鴨綠江,而是掉回頭去,廢掉瞭高麗王國,而後建立瞭自己的統治,也就是朝鮮。

李成桂推翻瞭想和明朝比劃拳腳的高麗國王,新的朝鮮國號是明太祖賜予的。然而,朱元璋對李成桂的態度並不友善。在朱元璋頒佈的《皇明祖訓》中,有十五個國傢是“不征之國”,朝鮮就名列其中。

不過,當朝鮮使臣得知此事,他們非但沒有感激涕零,反而大為惶恐。因為朱元璋的原話是這麼說的:“朝鮮國,即高麗。其李仁人,其子李成桂名旦者,自洪武六年至洪武二十八年,首尾凡弒王氏四王,姑待之。”雖然朱元璋搞錯瞭李成桂的親屬關系,但“姑待之”這三個字隱含的殺意卻讓朝鮮君臣不寒而栗。

原來,早在洪武二年,高麗國王王顓就向明朝表示瞭臣服,並且得到瞭朱元璋的冊封。五年後,權相李仁人弒殺王顓,擁戴王禑。洪武二十一年,李成桂發動病變,囚禁瞭王禑,先後擁戴瞭王昌、王瑤兩個傀儡,最後自己上位。明朝方面沒有搞清楚李仁人和李成桂的關系,把這一系列弒殺君主的悖逆罪行,全都扣在瞭李成桂的頭上。

朱元璋對朝鮮的不滿,可不止是這句“姑待之”。李成桂掌權之後,明朝使臣的指責與恐嚇幾乎沒停過。洪武二十六年,火氣不順的朱元璋接連派瞭兩撥使臣責罵朝鮮,第二封詔書是這麼寫的:

“朕起自南服江淮之間,混一六合,攘除胡虜,騎射舟師,水陸畢備……百戰之兵,豪傑精銳,四方大定,無所施其勇,帶甲百萬,舶舫千裡,水拜渤懈,陸道遼陽,區區朝鮮,不足以具朝食,汝何足以當之?”。

如此強烈的威脅,讓李成桂有些受不瞭,他對朝鮮大臣抱怨道:“乃屢責我小邦,誅求無厭,今又責我以非罪,而脅我以動兵,是何恐嚇小兒哉!”

抱怨歸抱怨,李成桂終歸是個現實的人,他的做法是“事大以精誠”。無論朱元璋如何責罵、是否有理,朝鮮方面都恭恭敬敬認錯,一絲不茍辦事。明朝說什麼就是什麼,明朝讓幹什麼就幹什麼,隻要不挨打,顏面上就沒有過不去的事情。

這樣的態度盡管沒能完全消除朱元璋的怒火,但總歸讓朝鮮平平安安過完瞭洪武時代。到瞭永樂年間,朱棣提高瞭赴朝使臣的級別,讓朝鮮君臣看到瞭希望,他們“事大之禮益恭”,得到瞭積極地回報,史稱“朝廷亦待以加禮,他國不敢望也”。

從此,朝鮮成為大明帝國名正言順的頭號藩屬國。萬歷年間壬辰之亂,明軍入朝作戰,保全瞭朝鮮江山社稷,朝鮮對明朝的謙恭與感激達到瞭極致。

朝鮮對明朝的恭順一直持續到滿清的興起。公元1627年和1637年,滿清兩次征伐朝鮮,史稱丁卯胡亂和丙子胡亂。朝鮮兵敗如山倒,明朝也無力救援,隻得倒向新興的滿清。不過,李朝上下對清朝口服心不服,不僅私下稱清帝為“胡皇”,稱清使為“虜使”。在明朝滅亡之前,除瞭對清朝的公文賀表之外,朝鮮的內部公文,包括王陵、宗廟、文廟祭享祝文,仍用崇禎年號,就連官方編修的《仁祖實錄》也是如此。

明朝徹底滅亡之後,朝鮮孝宗還琢磨過北伐清朝,並且真的像模像樣擴充軍隊、訓練兵馬。不過,想歸想,敢不敢做又是另一回事。面對清朝使臣的詰責,朝鮮方面該認慫就認慫,還在順治年間按照清廷的命令,兩次派兵前往黑龍江流域協助清軍與入侵的哥薩克作戰,史稱“羅禪征伐”。

在《燕行錄》等史料中,我們能看到朝鮮使臣偶爾流露出的“文化優越感”,比如笑話中原百姓剃發易服,不識明朝衣冠。但在國傢關系層面,朝鮮對清朝依然秉持“事大”的態度,與明朝時期沒有太大的差別。以至於在晚清時代朝鮮半島的動蕩政局中,還出現瞭一大批主張繼續效忠清朝的“事大黨”。

事大主義的後遺癥

在長達五百多年的時間裡,朝鮮王國恭順“事大”,近乎無條件的遵從明清帝國,漫長的歷史過程對半島的文化心理產生瞭重要的影響。最為突出的是對中華文化近乎於無條件的吸收,即“慕華”。從唐代開始,朝鮮就已經大規模學習中原文化,後因遼金蒙元,在地理上一度疏離於中華文化區。

到明朝時期,學習中國達到瞭新的高潮。隨著朱子理學在朝鮮朝的傳播與發展,許多朝鮮士人認為“朝鮮乃大明之朝鮮也”,換言之,朝鮮是屬於中華的一個分支。基於此種文化觀念,當朝鮮王朝準備創造自己的文字時,竟然遭到瞭國內知識分子的強烈反對,認為這將把朝鮮從“中華”的大概念中區分出去。

用今天的眼光看,這種不要“朝鮮”,隻求“中國”的做法,頗有些損傷民族自尊。但在“慕華”的格局下,朝鮮君臣並不這麼認為,他們以自己更親近於中國為榮。

在韓劇裡露臉頻率頗高的朝鮮宣祖有這麼一句名言:“中國父母也,我國與日本同是外國也,如子也,以言其父母之於子,則我國孝子也,日本賊子也。”不僅樂於當兒子,而且為自己更孝順而沾沾自喜,引以為豪。

在這樣的思維下,當時的朝鮮幾乎全盤模仿明朝。連文字都不要有自己的,更何況衣服呢?這些早在唐朝時就已經學過的東西,在明朝時期得到瞭空前強化。漢服與韓服的關系,自然也就不用多說瞭。

朝鮮希望成為中華文化的一枝,但異族入主中原的滿清顯然不是這麼認為的,也算是因禍得福,朝鮮倒是不用剃發易服。相較之下,割據臺灣的明鄭勢力就不同瞭,康熙帝認定明鄭是中國的部分,拒絕其遵循朝鮮之例。

然而,正所謂物極必反,朝鮮長期以中國為大,對與中國有關的各種細微小事給予瞭過度的重視。比如在接待明朝使臣的時候,朝鮮君臣對朱元璋的各項祖訓,記得比明朝人還清楚,並且引以為榮。自尊心太強,又總是緊盯著一絲一毫的小事,容易形成瞭睚眥必報的心理特點,甚至於一言不合就能引發激烈的沖突。

進入近代,隨著民族意識的覺醒,長期“事大”的負面效應集中爆發。1897年,朝鮮高宗離開俄國公使館,在國內的一片呼聲中自稱皇帝,改國號為大韓帝國,正式要求結束“事大”於中國的歷史。

然而,脫離瞭大清帝國這個宗主國,朝鮮又迎來瞭更兇惡的新宗主:日本。1905年,日本將朝鮮完全納入勢力范圍,剝奪瞭韓國的外交權。1910年簽訂《日韓合並條約》,短命的大韓帝國滅亡,半島徹底淪為日本殖民地。看起來與中、日平起平坐的大韓帝國,隻是一場虛幻的夢罷瞭。

此種或許可以稱作“反事大”的心態,事實上一直持續到瞭現代。一邊是激進的民族自尊心,受不得半點挫傷;而在另一邊,許多民族傳統又的的確確來自曾經的天朝。在此種復雜的情緒下,韓國人開始瞭歷史的建構,有的為傳統換個“起源”,有的則幹脆讓自傢成為“源頭”,種種操作雖然花樣繁多,卻也不難理解。

Dav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