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鄭永年:本次大選後,美國的政治版圖會重組
疫情之下,今年的美國總統選舉格外引人關註。圍繞本次大選,環球人物記者采訪瞭今年9月受邀擔任香港中文大學(深圳)全球與當代中國高等研究院首任院長的鄭永年。話不多說,直接上幹貨。
環球人物:新冠疫情對本屆美國總統選舉的影響是什麼?
鄭永年:這次大選,疫情起到瞭政治動員的作用。無論是對特朗普還是對拜登來說,疫情都是一個政治動員的工具,因為疫情影響到美國千千萬萬的人,他們對本屆政府或支持或反對,都要表現出來。
美國媒體預測,至少有1.598億美國人在2020年總統大選中投票,合格選民的投票率達到66.8%,投票人數和投票率都創下1900年以來的最高紀錄。本屆政府對疫情的治理不善也是大傢積極投票的一個重要原因。
另外,郵寄選票的數量也大大增加,但計算起來比較慢,而且每個州的計算時間、方法都不太一樣,截止期也不一樣,這就增加瞭政治復雜性。
從這些因素來看,疫情對美國總統選舉的影響是很深刻的。
環球人物:選舉中呈現的這種狀態,反映瞭美國社會環境怎樣的變化?
鄭永年:其實,除瞭疫情強化瞭政治動員之外,美國總統的選舉方式和4年前也沒什麼大的區別。美國還是表現為高度分化的兩黨政治,互相對罵,互相仇視。而這背後,就是美國社會越來越分化。
以前,美國的中產階級人口占到全國人口的70%,雖然民主黨左一點,共和黨右一點,但大傢都要照顧這70%的利益。現在,美國中產階級萎縮至不到50%。據2015年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研究顯示,美國中產階級傢庭所占比例已從1971年的61%減少到49.4%,高收入群眾和低收入階層的比例都增加瞭,貧富差距越來越大。今年又有媒體報道,新冠疫情重創美國中產階級,令800萬人返貧,這占到美國人口的2%以上。社會結構的變化直接影響到兩黨政治。
環球人物:這種變化對哪個黨更有利?
鄭永年:這很難說。美國民主、共和兩黨一直在變化。共和黨傳統上是代表大商人、大企業的利益,主張減稅,但特朗普也搞民粹主義,把美國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吸引到他的陣營裡,所以共和黨這4年轉型蠻快的。現在共和黨具有深刻的特朗普色彩,以後,他們還是會利用這股力量的。
民主黨傳統上代表工人階級的利益,但通過這次選舉可以看到,支持民主黨候選人拜登的人和州,多來自東西海岸非傳統工業區。從克林頓時代開始,民主黨就走第三條道路瞭,在很多方面代表資本的利益。之前的民主黨候選人桑德斯就批評民主黨代表精英階層的利益,已經忘記瞭勞工階層的利益。這也是為什麼共和黨能鼓動一部分工人階級的原因。但民主黨又有它傳統的那一面,主張征稅,有點像歐洲福利社會的做法,通過征稅實現基本的社會公平。所以兩黨一直在變化,很難說美國社會的變化對哪個黨更有利。
環球人物:這次選舉是否會影響美國的政治生態?
鄭永年:以前,兩黨各自的路線是相對固定的,但現在經濟形態、社會結構發生變化瞭,兩黨都要據此做出調整。美國的兩黨政治在這次選舉之後會發生很大變化,政治版圖會重組。
無論選舉結果如何,特朗普已經創造瞭一套方法——“農村包圍城市”。一方面,美國的精英都不喜歡他,但另一方面,他得到瞭那麼多選票,普通的老百姓,尤其是白人還是喜歡他的。
環球人物:對於大選結果揭曉後的權力交接,大傢目前也都在觀望。
鄭永年:今年雙方選票很接近,可能會出現2000年小佈什和戈爾那樣的對決,靠最高法院裁定誰勝出。最高法院判誰贏,也是個很復雜的問題。法院在美國人眼裡是中立的,實際上不是這樣。2000年的裁決就完全不是中立的,而具有很強烈的黨派色彩。保守派法官支持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小佈什,自由派法官支持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戈爾,結果法院的裁決把小佈什送進瞭白宮。特朗普剛剛突擊任命瞭最高法院的一名保守派大法官,這就使最高法院更具有黨派色彩瞭。
但有時法律和制度也解決不瞭問題。政治人物的道德水平還是很重要的,輸瞭你就要認輸,像當年戈爾。可是現在,無論是特朗普還是拜登,大傢都沒從他們身上看到這樣的道德素養。他們雙方互相敵視。所以,還是要等等看。這次選舉是觀察民主政治的一個很好的機會,對美國自身的民主政治也是一次大的考驗。
特朗普和拜登這兩位老人都很戀權,尤其是特朗普,不會輕易放棄。特朗普一開始就反對郵寄選票,他也從來沒有說過會乖乖認輸走人。現在,不僅僅是美國人,全世界都在盯著,看接下來這些天會發生什麼。以前,戈爾和小佈什的紛爭花瞭5周時間,最後由最高法院裁定。當時他們兩個人還是有較高的道德水平的,大傢沒有去搞街頭運動。
我想美國不至於出現內戰,但街頭運動還是會持續一段時間。4年前特朗普當選後不是也出現瞭相當長一段時間的街頭抗議嗎?那時主要是反對特朗普的民主黨力量。這次,這幾年已經被特朗普動員起來的支持者,也會走上街頭。
環球人物:本次選舉透露出的政治生態的變化是否會波及世界?
鄭永年:對世界影響會非常大。首先,是美式民主對西方民主的影響。美國民主制度是西方民主制度的典范,美國是大本營。如果美國的民主出現問題的話,也會影響其他國傢的民主。西方民主誕生以後經歷瞭很多次危機,也不斷在改變,下一步要怎麼改,是所有西方國傢都面臨的問題。
如果特朗普繼續執政,對歐洲的民粹主義會是一個極大的鼓舞。民粹主義運動並不是在美國先爆發,而是在歐洲,然而傳播到美國。特朗普贏瞭的話,反過來又會鼓舞歐洲民粹主義。
如果拜登當選,歐洲的民主國傢還是會受到正面影響。他們會感覺到“邪不壓正”,會增強一些信心和力量。但主要還是取決於西式民主形式怎樣進化的問題。一人一票的情況下,又是社交媒體時代,民主怎樣發展?政黨基本上沒什麼用瞭,大傢都是通過社交媒體組織活動。特朗普一個人通過推特打敗瞭所有的精英媒體。歐洲好多民粹主義領袖,哪有什麼政黨,就是靠社交媒體起傢。這種情況下,政黨政治怎麼轉型,是個大的問題。
環球人物:美國是否會發揮典范作用,改革選舉制度?
鄭永年:人們常說美國是直選總統,實際上哪裡是直選呀。即使贏得瞭更多人的選票,但選舉人票不夠也沒用。選舉人制的不合理性大傢都知道,但這背後是有既得利益的,也涉及憲政,這就很難變。這麼多年瞭,美國國內也不斷進行討論,但到底要怎麼變,誰知道呢?很難。以前中產階級占70%的話,兩黨有比較大的共識,大傢覺得不合理的地方還可以變一變,現在這麼分化的情況下,就更難變瞭。
還有一個不變的地方是,無論誰當選,美國強硬的大趨勢不會變。特朗普是西方民主國傢裡的革命者。歐洲、亞洲的精英人物普遍不喜歡特朗普。不僅是因為他的內政,也因為他退群、搞單邊主義、不重視聯合國體系等,對國際事務不是那麼感興趣。拜登還是傳統的精英利益的代表,主張多邊主義、重視聯合國體系。拜登勝選,對國際關系還是會起到正面作用,“灰犀牛”會少一點,可預計一點。
硬和軟當中,大傢當然喜歡軟。強硬又不可預期,對大傢而言是最糟糕的。特朗普就代表瞭最糟糕的情況。如果拜登強硬,但可預期,那也比特朗普好一點。特朗普是非理性的強硬,拜登是理性的強硬。特朗普是全方位針對中國。拜登當選,有些方面跟中國的沖突還會繼續,但有些方面中美也是可以找到合作機會的,比如氣候問題。拜登已經說瞭,他如果當總統的話,會恢復這些國際上的合作。所以我覺得中國平常心就好,情況不會更壞瞭。中美之間,熱戰不可能,冷戰我們也有能力應對。拜登上臺,我們也不要忘記尋找改善中美關系的契機。
作者:環球人物記者 田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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