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貨幣:全球貨幣競爭的新賽道

自美國總統尼克松(Nixon)1971年宣佈美元不再與黃金掛鉤以來,全球貨幣體系開始進入政府主導的主權信用貨幣時代,各國貨幣不再與貴金屬掛鉤,而是依靠國傢信用。 

在沒有實體錨的情況下,主權貨幣已經運行瞭幾十年,全球貨幣體系出現瞭許多問題,如信貸貨幣過度膨脹、普遍通脹以及外匯及其衍生品市場的持續波動。

特別是金融危機後,美國利用其在全球貨幣體系中的主導地位,采取瞭大水漫灌的貨幣政策,使得全球經濟深受美元流動性的影響。在這種情況下,要求緊急改革國際貨幣體系的呼聲越來越高。

然而,現實情況是,由於缺乏美元的替代品,美元的地位在一系列危機中不斷增強,國際貨幣體系的改革似乎陷入瞭兩難境地。

與此同時,數字貨幣采取瞭不同的方式:基於區塊鏈技術的加密資產比特幣出現在2008年,Facebook在2019年發佈瞭新的穩定幣天秤幣(Libra),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在2020年進入封閉式測試階段。金融危機後數字貨幣的新發展似乎為全球貨幣體系的改革指明瞭一條新的道路。

穩定幣迂回發展,努力加入國際貨幣競爭

穩定貨幣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是為瞭解決比特幣價值的不穩定性,希望通過錨定主權貨幣來維持數字貨幣的穩定性。2008年,數字貨幣的鼻祖比特幣出現瞭,它強調去中心化、不可篡改性和共識機制,顛覆瞭隻有公共部門才能發行貨幣的長期共識。

然而,比特幣的發展恰好趕上瞭危機後全球市場流動性過剩的階段,這使得它成為一種原本被預期會限制主權信用的擴張的新型數字貨幣,迅速演變成瞭國際資本投機的對象。

加密貨幣的弊端很快暴露出來,如采礦能耗高、資產價值不穩定、反洗錢監管漏洞等。世界各國央行都宣佈比特幣不是合法貨幣。目前,比特幣隻是一種數字資產,而不是數字貨幣。

隨後,穩定幣的概念逐漸被市場所接受。2020年,穩定幣市場發展迅速。數據顯示,2月份全球穩定幣的市值為56.5億美元,6月份穩定幣的總市值首次超過112.8億美元。全球穩定幣的市場價值在四個月內增長瞭100%以上。

在穩定幣市場中,美國臉書發佈的天秤幣最受關註。鑒於臉書強大的網絡平臺和龐大的用戶數量,天秤幣的概念在2019年推出後立即遭到強烈抵制。

盡管紮克伯格表示,天秤座將擴大美國的金融領導地位,以及其在世界上的價值和監管能力,但美國官員仍對其是否將取代主權貨幣及其對金融穩定的影響有許多擔憂。

隨後,國際清算銀行(BIS)等多邊金融機構也對許多科技巨頭的數字貨幣提出瞭許多建議。結合全球金融監管機構的建議,2020年4月發佈瞭經過改進的天秤幣。最大的變化是放棄瞭舊版本中取代主權貨幣的崇高理想,明確表示它隻是主權貨幣的助手,不會挑戰主權貨幣。

在具體方案中,除瞭最初錨定一籃子貨幣之外,還增加瞭錨定主權貨幣的新設計。此外,天秤幣明確表示隻想降低進入現代金融體系的門檻,而不是降低強有力監管標準的門檻,並積極歡迎各國監管機構在數據隱私保護、貨幣兌換和跨境資本流動方面的幹預。

總的來說,新版天秤幣更加低調務實,在貨幣定位上采取迂回策略,希望在數字貨幣和主權貨幣之間做出妥協,融入主流主權貨幣體系。

天秤幣對支付系統的想法大大超出瞭市場預期,它從穩定幣擴展到一個新的全球金融支付系統。天秤幣很快在主權貨幣體系和全球金融監管之間找到瞭一個新位置。

如果不考慮監管因素,基於天秤幣協會強大的網絡效用和眾多的應用場景,從技術上講,隻需要將天秤幣這個以主權貨幣為錨的機構與各國央行的數字貨幣對接起來,這個願景的實現指日可待。

全球央行的數字貨幣競爭日益激烈

一方面,以天秤幣為代表的穩定幣給各國央行帶來瞭緊迫感;另一方面,數字經濟的發展使得市場對央行數字貨幣的需求越來越迫切。自2019年以來,各國央行都加入瞭中央銀行在數字貨幣領域的研發。

根據國際清算中心2020年對全球66個國傢央行的問卷調查,超過80%的央行正在為央行數字貨幣做準備。國際上正在進行的央行數字貨幣項目主要包括中國央行的數字貨幣DC/EP、加拿大央行基於區塊鏈技術的支付項目賈斯帕(Jasper)、新加坡央行貨幣管理局(monetary authority)的數字貨幣項目育碧(Ubin),以及歐洲央行和日本央行基於區塊鏈技術的跨境支付項目絲黛拉(Stella)。

我國央行數字貨幣起步較早

2014年,成立瞭一個專門小組,研究數字貨幣的分銷框架、關鍵技術、分銷和流通環境以及相關的國際經驗。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研究所成立於2016年,是世界上第一個從事法定中央銀行數字貨幣研發的官方機構。

2017年底,中國人民銀行組織部分商業銀行和相關機構聯合開發數字人民幣系統。2020年4月底,中國人民銀行宣佈,數字貨幣將在深圳、蘇州、六安、成都和未來的冬季奧運會現場進行內部關閉試點測試,但沒有正式推出的時間表。目前,中國央行數字貨幣的發展處於世界前列。

相比之下,在COVID-19爆發肺炎之前,美國官員對中央銀行的數字貨幣並不十分樂觀。去年10月,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表達瞭他對數字美元的擔憂。他認為,以經常賬戶為基礎的商業銀行仍是美國金融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數字美元的出現將對商業銀行帶來沖擊,也可能抑制經濟活動。

去年年底,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和美聯儲主席鮑威爾也聯合聲明,美聯儲在未來五年內不需要發行數字貨幣。然而,事實上,美國一直在關註中央銀行數字貨幣的發展。2020年2月,美聯儲主席佈雷納德表示,過去一年他一直關註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的進展。鑒於美元的重要地位,美國必須保持在中央銀行數字貨幣研發的前沿。

在COVID-19爆發肺炎後,美國官員對數字美元的態度發生瞭很大變化。為瞭應對這一流行病,美國推出瞭歷史上最大的經濟刺激法案。然而,與上次金融危機不同,此次救援的目標不是金融機構,而是主要幫助中小企業和居民。美聯儲面臨兩大問題:

首先是精準投放的問題。過去,貨幣政策是通過商業銀行系統實施的,原本幫助中小企業的資金很容易從銀行系統流向許多大型優質企業。

第二是效率。目前,對美國居民的援助資金主要依靠紙質支票,根據數字美元基金會的計算,大約有7000萬美國人需要等待一個月或更長時間才能獲得援助。就提高救援效率和實現準確投放而言,數字美元正是時候,它可以成為美聯儲“直升機撒錢”的新工具。

2020年3月,數字美元的概念出現在經濟刺激法案的初稿中。雖然在最終草案中被刪除,但這是數字美元首次出現在美國官方文件中,表明數字美元逐漸受到美國當局的關註。隨後,5月28日,美國數字美元基金會和埃森哲咨詢公司聯合發佈瞭一份關於數字美元的白皮書,初步勾勒瞭數字美元發展的雛形。

雖然美國進入中央銀行數字現金的賽道較晚,但美國私營部門在數字貨幣領域的優勢不容忽視。未來,如果“數字美元”(Digital Dollar)采用公私合作的方式,可以預見全球央行數字貨幣的競爭將會更加激烈。

數字貨幣將加劇未來主權貨幣的國際競爭

金融危機後,比特幣、穩定貨幣、中央銀行數字貨幣等加密貨幣逐漸發展起來。現有的主權貨幣體系必然會將私人部門的數字貨幣視為不穩定因素。很難想象一個國傢會將其貨幣主權讓給私營部門。

貨幣不僅是效率和成本的問題,也是權力的象征。2020年6月,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眾議院表示,私人實體不應成為數字美元的一部分,美聯儲應進一步評估數字美元計劃。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國際清算銀行、金融穩定委員會和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等多邊金融機構一再表示,它們將密切關註天秤幣代表的穩定幣給金融體系帶來的許多風險。

可以判斷,目前和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國際貨幣的競爭仍然是主權貨幣的競爭,私人部門很難穩定貨幣,動搖主權貨幣的地位。

然而,數字貨幣的出現將加劇主權貨幣的競爭,並為主權貨幣的競爭提供一個新的競爭維度。從貨幣角度看,央行的數字貨幣是央行的債務,隻是形式不同。

然而,就貨幣技術及其背後的框架而言,央行的數字貨幣與現有的銀行系統有很大不同。因此,在數字時代,主權貨幣的競爭不僅要考慮一個國傢的綜合實力、經濟規模、金融市場發展和貨幣可兌換性,還要考慮一個國傢的數字技術水平、大型科技公司的實力以及公眾對數字技術的接受程度。

從天秤幣的定位調整和各國的監管態度來看,未來穩定幣的發展很可能與央行的數字貨幣步調一致。錨定主權貨幣的數字貨幣通過其主權信用來加強其自身的支付功能;另一方面,主權貨幣通過其網絡和技術強化其優勢。

在中美貿易摩擦的背景下,數字貨幣可能成為兩國競爭的新維度。在天秤幣的一籃子貨幣中,美元仍占最大比例,而人民幣不在其中。未來,美國憑借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原有優勢以及美國科技公司的技術優勢和網絡優勢,有可能通過數字貨幣進一步鞏固美元的地位。

中國應積極應對數字時代主權貨幣的新競爭:

首先,應該謹慎對待私營部門,以防范金融風險。穩定幣是否真的穩定還有待驗證。私營部門數字貨幣希望通過穩定資產來保持穩定。然而,穩定幣儲備基金托管機制的設計仍然存在很大的風險。

還應該註意的是,在成為支付貨幣後,私人數字貨幣很可能演變成交易貨幣。如果它演變成一種具有貸款功能的定價貨幣並發揮貨幣乘數效應,保證金比例是否足夠以及穩定幣如何與央行和商業銀行合作需要進一步討論。此外,目前中國民間發行穩定幣存在諸多障礙,如海外用戶數量、應用場景分佈、人民幣不可兌換等,應謹慎對待,防范風險。

第二,積極支持中國大型科技公司參與全球支付領域的競爭。在很大程度上,主權貨幣的競爭也是配套金融基礎設施的競爭,支付結算系統是主權貨幣的流通載體。近年來,我國電子支付發展迅速,已經處於世界領先水平。

以阿裡和騰訊為代表的中國大型科技企業,已經具備瞭一定的海外業務基礎。他們可以利用這些科技公司的海外平臺進行激勵,促進人民幣跨境支付結算,參與數字時代的全球支付系統競爭。

第三,數字貨幣的發展應與“一帶一路”建設相結合。我們將在能力合作和經貿合作的基礎上,大力推進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等金融基礎設施建設,適時推進合格地區央行數字現金跨境結算試點,積極開展雙邊和多邊合作,建立以央行數字貨幣為核心的跨境支付結算體系,增強中國在國際支付體系升級、金融技術國際標準和監管方面的話語權。

Dav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