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兩次,50歲和母親同住:母子間的「情感吞沒」,是如何毀瞭一個人的?

張德芬空間

《金鎖記》:曹七巧

張愛玲寫過一篇中篇小說《金鎖記》。

今天,想跟大傢聊聊裡面這個性格有些復雜的女主人公:曹七巧。這位曹七巧是誰?

她是薑傢二奶奶,長安和長白的母親。傢裡本是開麻油店的。

由於薑傢二少爺是個殘廢,無法與做官人傢結親,便娶瞭七巧做正房。

丈夫的殘疾,造成瞭她常年的性苦悶。

於是,她將丈夫的弟弟薑季澤作為愛慕對象,但是薑季澤也拒絕瞭曹七巧。

在小說中,張愛玲寫道:

“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鋪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瞭幾個人,沒死的也送瞭半條命。”

張愛玲用瞭“劈殺”這個詞,描述瞭一個傢庭中最親近人之間的關系。

比如,七巧是這樣對待兒子長白的。先是在她的誘惑下抽上大煙,後又使兒媳芝壽被逼絕望,悲慘地死去。而後扶正的娟姑娘,不到一年吞鴉片自殺瞭。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情不自禁的懷疑,這是親生的嗎?

如果是,作為一個母親,她為什麼這麼做呢?《金鎖記》裡曹七巧自己其實說出瞭答案:

“這些年來她的生命裡隻有這一個男人。隻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錢——橫豎錢都是他的。可是,因為他是她的兒子,他這一個人還抵不瞭半個……現在,就連這半個人她也留不住——他娶瞭親。”

因為,長白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個男人,她想留住他。可是,這個人是他的兒子。她終歸是留不住的。這便是七巧的內心沖突。

小陳:離婚兩次

再來說說,一個身邊發生的故事,和《金鎖記》有些相似。

前幾天,母親和我說起一個八卦,說前同事小陳第二次離婚瞭。

小陳傢境不錯,是傢裡最小的兒子,上頭有兩個姐姐,父親已經去世。

小陳的媽媽疼兒子,那簡直是出瞭名。

傢裡分財產,她把所有的錢都給兒子。

她生病,兒子沒空照顧她,女兒要接她和自己住,她拒絕,因為不能離開兒子。

她給兒子安排瞭對象結婚,又在兒子婚後與他們一起住,並承擔起兒子傢裡的一應飲食起居。

沒幾年,她兒子離婚瞭,據說是婆媳不和。

過瞭一段時間,他媽媽又給兒子介紹瞭一個對象結婚,後來又離婚瞭……

再後來,將近50的兒子再也沒結婚,就一直和母親一起住。

我想象著那個畫面,一位將近80的老母親照顧著一個50歲的兒子,兩人相依為命到老……

小陳也是她母親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她事無巨細地照顧他的衣食起居,給他所有的財產,一手安排瞭兒子的兩次婚姻。兒子是她生命中的唯一,是她所有的情感寄托。

可是,正是這份唯一,反而是兒子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在兒子自己的愛情、婚姻裡,母親強勢的在場。這一份在場,密密麻麻,無法給兒子留出空間,讓他去經營自己的傢庭。所以,兩任妻子都離開瞭。

換句話說,兒子被母親的這份高濃度的情感吞沒瞭。就像七巧之於長白、小陳的母親之於小陳。

武志紅老師說,“小時候,假若父母和一個孩子的關系過於親密且父母有將孩子視為生命中的唯一的話,這個孩子就會有被吞沒的創痛。”

我想起2016年在新西蘭南島的螢火蟲洞,看到成千上萬隻熠熠生輝的螢火蟲。導遊說每隻螢火蟲棲息在巖縫上,彼此之間一定要保持距離,如果過近就會相互吞食。多像人類,抱的太緊,也可能會導致創傷。

被吞沒,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父母和孩子過於親密,給孩子帶來的被吞沒感,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將它歸納瞭三個維度。

首先,有一種密閉的窒息感。

有一位網友求助:

“受到母親嚴重的吞沒,沒有私人空間,現在半夜睡不著冒汗躲在被子裡,經常晚上睡覺害怕,仿佛有一個黑色的東西張靠近我,仔細思考黑色的面孔,就是我媽媽的面孔,令人發怵。”

在這裡停一停,體會一下,“沒有私人空間,黑色的東西靠近”,是不是帶著一種擠壓感,壓迫感和窒息感?有點像是被關在密閉的電梯,無論如何都出不去,空氣越來越稀薄,空間越來越小,直到最後被“黑洞”吞沒。

其次,帶著一份高溫的灼熱。

“她的生命沒有別人,甚至沒有自己,隻有你”。這樣的關系濃度,溫度有多高?

我的來訪者們曾這樣表達:

“那就像100%的濃硫酸,沒有任何稀釋的迎面撲來”。“我好像是漂在地球的核心,那裡有一條河流,溫度好高,可是我不知道怎樣去抵禦這份溫度……”“我感覺到自己的雙腳被砍瞭下來,然後丟進瞭沸騰的油鍋烹炸。”

最後,還帶著一種邊界破碎感。

對於被吞沒者來說,邊界是被破壞的,自我也岌岌可危。

打個比方,那就像是身體成瞭腐爛的樹木,上面長滿瞭密密麻麻的東西,你感覺到皮膚潰爛,惡心,難受。

再以小陳為例,他的母親為他安排瞭兩次婚姻。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他的婚戀自主權已經完全讓渡給瞭母親。那麼可以猜想,他在其它事情上的選擇權和自主權,也不會太多。

如果一個人沒有為自己做過選擇,那麼他就不曾真的存在過。可是小陳看起來也無能為力,因為他沒有能力在自己和母親之間建立起一個楚河漢界,牢牢捍衛自己的領土。

如何修復被吞沒的創痛?

經歷過“被吞沒”的創傷的人,可能會有以下一些後遺癥:

(1)關閉自己的感受和需求。

因為被吞沒的那份密閉感、灼熱感、破碎感真的不好受,如果內心沒有準備好,你可能會在早年選擇關閉自己的感受來保護自己。

(2)沒辦法準確表達憤怒。

憤怒有時候像一把利刃,它是有形狀和指向對象的。可是有過“被吞沒”創傷的人,很多時候是沒有辦法準確地捕捉到自己的憤怒情緒,以及找到自己憤怒的原因和憤怒的對象。

就像我有一位來訪者形容的:“那種感覺,就像是踩在一團棉花上,自己想要用力地甩出去,可是渾身的勁都使不出來。”

(3)沒有清晰的自我邊界感。

曾奇峰老師說,“自我界限是指在人際關系中,個體清楚地知道自己和他人的責任和權力范圍,既保護自己的個人空間不受侵犯,也不侵犯他人的個人空間。”

但是,有過被吞沒創傷的人,這份自我邊界是被破壞的。因為在親密關系中,兩個人挨得太近,近到分不清你是你,我是我。

那該如何去修復“被吞沒”的創傷呢?

(1)感受和需求的重新激活

人是非常有韌性的,有些人帶著這些創痛繼續往前走,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有些人一輩子就是這樣過。

但是如果要充分地體會存在和活著,是需要將自己投入到生活的洪流中,讓自己充分地去感受和體驗。

而且有些時候,這份“被吞沒”的早年創痛會被外在的事件激活,比如再一次進入到親密關系中。如果想要提升親密關系的質量,那就需要再一次去體驗它,然後去理解它。

這就像你的腳上有一個傷疤,你隻是把它遮蓋住,假裝沒有看到,結果這個傷不僅沒有變好,甚至已經擴散。

但我們知道,隻有真正面對這個傷口,包紮處理,它才有可能真正地愈合。

所以,我們需要保持一份覺醒。

可以去等待一個時機,等你的內心準備好,然後去打開自己的感受,去覺知這份完整的“被吞沒”的創痛。然後,從這裡出發,去獲得新的體驗。

(2)準確找到憤怒點修復邊界

新的體驗會是怎樣的?——它是有清晰形狀的。

來訪者小C曾說起她和母親非常黏膩的關系。起因是她談戀愛瞭,但是沒有告訴母親。母親覺察到女兒的不一樣,趁她不在傢偷偷看瞭她的日記。

那份日記裡,記錄著一個20多歲的女孩內心最隱私的情緒,最親密的性和戀愛,以及百轉千回的小心思。她感覺到自己被母親扒光瞭衣服。

她很生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面對母親時她卻沒有辦法表達出憤怒。那是因為,她的感受是彌散的。而在過往的經歷中,她選擇瞭關閉瞭感受,更不知道如何去表達它。

所以,這一次她需要從感受中清晰地找到自己的點,即她的需求沒有被滿足的點。擁有自己的空間可以談戀愛,擁有可以獨屬於自己的秘密,對於小C來說很重要。因為,她渴望擁有一個不被母親淹沒的自我。

找到這個點後,憤怒就不是彌散的,而是可以有邊界的進行表達。

於是,你穩穩地站在地上,往前伸出雙手,清晰而有力地說,“不”。

(3)內化一個好的親密關系模式

當一個人在親密關系中有過“被吞沒”創傷時,那麼TA和養育者的關系邊界可能是不清晰的。但是,我們可以尋找外掛。

一份高質量的情侶關系、朋友關系對於修復自我邊界,保護自己的個人空間不受侵犯,也不侵犯他人的個人空間是有支持性作用的。

比如,我有一個朋友,她擁有心理學、醫學和法學三個學位。

認識她以後,我才知道一個人的談判能力有多好。

她可以條理清晰地分析戀愛中男女的平等索取和付出,也可以在與民宿老板的談判中,出口成章地引用法條來捍衛自己的權益,最後讓老板在無理取消她的預訂後重新給她升瞭房。

所以,與這麼一個邊界清晰、自我穩定的人做朋友,以往退讓有餘、攻擊不足的我也慢慢從她身上學到瞭一個開撕的技能。

你看,連還價都不會的我,居然可以在面臨不良房東克扣我的押金時,學著根據法律和談判技巧,勇敢去面對和爭取,讓我的權利不受侵犯。

最後,願我們都能在親密關系中找到一個合適的距離,既不會太遠,遠到沒有溫度。又不會太近,近到我都不是我。

-end-

作者

David: